这些蛛丝马迹让我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而这个猜测就像一针强心剂,让我忽然有了力气。他也敏锐地发现了这一点,视线犀利如同刀锋一般向我射来,“安东尼把你放走,为什么要跑回来?现在可后悔了?”生死面前,我这个人一向是没什么骨气的,更何况面对的人是他,一个逼死同僚,逼得亲兄弟和叔伯父变卖家当,用如此卑劣的方式对待女嫌疑人的人。他不讲情理,不怜香惜玉,只会不择手段把事情朝他希望的方向引导。我点点头,想实话实说,然而开口才发现嗓子里好像坠着一块千斤顶,接着眼泪像泄洪坝开了闸一般。腊八登殿之后,我曾设想过很多次,在怎样的条件下与他相识,以及如何获得他的赏识,却无论如何都没想到是这幅场景。“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他依然站在阴影里,语气没有丝毫缓和。我抽噎了两下,抹干眼泪望着他,声音有些发抖:“我不是后悔回到东堂自投罗网,率土之滨莫非王土,若王爷认定我们有罪,不管逃到哪里都躲不过现在的遭遇。我后悔的是听从安东尼的安排,错失了自白的良机。”“自白?”“是,这五天之中我想了很多次,我们应该在得到消息的公元1715年1月31日康熙五十三年农历十二月二十五日天气晴临近过年,四九城又下了一场雪。数九寒天,北风啸啸,赵嬷嬷一边念叨着贝勒爷如何如何生我的气,等我好了要打断我的腿,一边将缈琴院的地龙烧到发烫。我穿着薄薄的春袍,躺在炕头上,摸着小金毛的后背,惬意地看着贝勒府攒了半年的邸报。这份相当于‘干部内参’或‘大清晚报’的刊物,是由东华门外一个叫‘抄写房’的机构刊发的,每天刊印朝廷政事、社会动态,以及需要广泛宣发的重要谕旨,只供一定级别以上的大臣和有实职的贵族。十四贝勒极少翻阅,大部分都还带着新鲜的油墨味,我却看得津津有味。在这上面能看到大清朝的军事、基建、税收、贸易、人口等方面欣欣向荣的一面,也能看到生产力、医疗水平、教育水平停滞不前的一面,更能看到文化生活的匮乏单一,以及律法不完善所闹出的悲剧甚至笑话。我在贝勒府过着物质上极度丰裕的生活,在东堂接触到的却是社会最底层的贫苦百姓,这两个极端中间有大片空白,属于绝大多数的普通老百姓,而邸报上的文字,无疑在一定程度上填补了这片空白,丰富了我对这个时代的认识。‘西安圣母得胜教堂勾结清茶门逆贼一事,经查证属于误判。事实为:每年春种时教堂附近的农民向主教维克多借银买种,到秋收时再借银买镰刀,循环往复,有借无还,由是藏匿西安城内的叛贼乔装成里长,从圣母得胜教堂骗得种银三百两,镰刀一百九十七把,并为招揽同伙,谎称是教堂主动提供。主办此事的雍亲王已下令释放前期逮捕的传教士,并予以安抚。”这则报道出现在昨天的邸报上,在此之前我已知道安东尼等传教士早已安然回到东堂,并且无人受伤——我在监狱里听到的惨叫和求饶根本不是传教士们发出的!雍亲王杀人诛心的手段着实了得,把人折磨疯了,还寻不着用刑的痕迹!更可气的是,身心受损极大的我,至今都没等到所谓的‘安抚。’被十四贝勒带回来那天,其实已经真相大白,提审我实属多疑的雍亲王借题发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