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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第1页)

[架空历史]《金瓯缺》作者:徐兴业【完结】

写历史小说有写历史小说的困难。不熟悉史实,则不会原原本本地写成有条有理、丝丝入扣的文章。姚雪垠同志的《李自成》就是在刻苦钻研的基础上,搜罗了大量的资料,用去伪存真、剔异求同的科研手法才理出一个线索来的,所以历史知识就是最基本的一个必要条件。但是,这还不能算是创作,所谓创作,乃是&ldo;自无而成有&rdo;之意,西人的术语称为akgoutofnothg,这就说明创作与著作不同,由艺术言1著作还低一级,创作要高得多。这却是写历史小说最困难之点,而姚氏还以他自己独特的丰富的想象力写得有骨有肉,栩栩如生。因此我现在还想补充一句,不仅&ldo;自无而成有&rdo;,还要&ldo;自静而到动&rdo;。所谓&ldo;到动&rdo;即一般人所说&ldo;写得活&rdo;的意思。姚氏又能做到这一点,所以《李自成》一出版便轰动一时。

现在我又发现一位与姚氏媲美的作家,即徐兴业同志。我在一九八〇年第一期《收获》中读到徐兴业同志的《冷遇》一文,即觉得徐氏的学识与才华,均不弱于姚氏,二难相并,堪称双璧。盛世育人才,这又是一个良好的例证。

后来知道这篇文仅是徐氏所撰《金瓯缺》中的一个片段,那更增加我对徐氏的钦佩。他是有一股激情要描述北宋之亡与南宋之偏安一隅,从而说明当时政治,军事,宫闱和社会风貌各方面存在的内因和外因的。所以以《金瓯缺》命名就可知其寓意之深,不仅仅是记述一些宫闱琐事而已。

这是历史的大事,也是民族的大事。岳武穆的《满江红》词:&ldo;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rdo;。陆放翁临终所说,&ldo;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毋忘告乃翁&rdo;。陈同父的《水调歌头》:&ldo;尧之都,舜之壤,禹之封,于中应有,一个半个耻臣戎&rdo;。一般忠臣义士所耿耿于怀的满腔心事都在徐氏的笔底流露出来,用现在的话说,也就是代表了人民的意志,所以是一部富有意义的历史小说。

在&ldo;四人帮&rdo;横行之际,我不知道姚氏受到强烈的冲击没有,而徐氏则因他写了《中国古代史话》一书受到批判。白天挨批,晚上则闭户写这部小说,其处境可能比姚更艰苦一些。在那恐怖的十年中,竟能写成一百二十万字的长篇小说的一半,其胆识毅力已够令人钦佩,何况才情又足以副之,写得那么深刻动人呢!

窥豹一斑,我虽只读过他的《冷遇》,但我满怀热情地愿意推荐《金瓯缺》这部作品,就因徐氏写出了当时一般忠臣义士的共同心愿,用细致的笔触,抒民族之正气,值得介绍给我们的读者。

郭绍虞

一九八〇年五月五日深夜十二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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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这见我以前写的《艺术谈》中第十一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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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一)

十一月中旬某一天上午巳牌时分,在侍卫亲军马军司当差的龙神卫四厢都指挥使刘锜受到急宣,传他立刻进宫去等候陛见。

这是一个尴尬的辰光,既不是太早,也不能算作很晚。阳光还没有照成直线,还可认为是上午,但对于沉在东京(开封)社会底层的劳动大众来说,他们之间的大部分人已经吃过一点东西,把它看成是下午了。

可是对于东京的上层社会来说,这个时候还正是好梦未醒的漫漫长夜哩!他们还得再过几个时辰,才开始所谓&ldo;今天&rdo;的这个旖旎绚烂的好日子。他们既不怕来得太早的清昼会干扰他们的好梦,也不怕消逝得太快的白天会妨碍他们的宴乐。他们家里有的是厚重细密的帷幕帘幔,可以把初升的朝暾隔绝在门窗以外,有的是灿烂辉煌的灯烛,可以把残余的夕辉延接到厅堂、卧寝之内。对于他们,早和晚,上午和下午,白昼和黑夜……都没有一个明显的界限。

刘锜自然也是那个阶层中的人物,他是贵胄子弟,是禁卫军中的高级军官,是官家宁愿把他看成为心腹体己人的那种亲密的侍从人员。官家经常有这样那样的差使派他去办。因此他早就习惯了这种突如其来的召见,不觉得有什么稀罕之处了。可是今天他仍然因为召见的时间过早,与往常有所不同而感到惊讶。他带着这个急于要想把它揭穿的哑谜,进入内廷。

内廷也还在沉酣的好梦中,到处寂静得没有一点声音。值殿的小内监看见刘锜被带进来了,用着猫儿般柔软的动作,轻轻打起珠帘,让刘锜进去,一股浓郁的香气,从兽炉中喷射而出,弥漫在整个殿堂中。透过这一道氤氲的屏风,刘锜才看清楚偌大的睿思殿,除了官家本人以外,只有两名宫女远远地伺候在御案之侧,显得异常空阔。

小内监把刘锜一直引到御前,低声唱道:&ldo;刘锜宣到!&rdo;这时官家俯身御案上,吮毫拂纸,正在草拟一道诏旨,他没有拾起头来,只是微微地动一动下巴,表示&ldo;知道了&rdo;,接着又去写他的诏旨。

那天早晨,官家随随便便地戴一顶高筩东坡巾,这是一种在当时的士大大中间十分流行的家常便巾,官家在宫禁内也喜欢戴它。他又在淡黄的便袍上漫不经心地披上一件丝绵半臂,竭力要在服饰方面显得很潇洒的样子。可是他的正在沉思着的表情恰恰做了相反的事情,它不但不潇洒,反而显得十分滞重,十分烦恼,似乎被手里的工作弄得非常伤神,以至在很长的一段时间中,忘记了刘锜在他身边的存在。他起了几次稿,每次都觉得不满意每次都把稿纸搓成团团,接着又把它扯开来,撕成一条条的碎片。这是一个诗人、书法家、画家在失败的构思中常常做的动作。忽然间,他的游移的目光和刘锜的聪明而又恭敬的目光相接触,他的脸色豁然开朗,笑出了那种对他喜欢的人常作的莞尔的笑,然后以亲密得好像谈家常的口吻问刘锜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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