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令望填好了表格,慢慢地退了出去。他在门口向内又看了一眼,正好跟徐慎如对视了,那目光是含着一点温和的歉意的,虽然没有明说,但萧令望感受到了,便回以满不在乎的一笑,徐慎如这才转开了眼睛。这是他第一次和徐慎如有切实的接触,实在说不上是多么愉快,但意外地并不令他生厌。在这样近距离的观看下,他不得不承认,徐慎如无疑长得还不错。虽然萧令望自矜这“不错”再如何也比不过自己去,但确乎是令人印象深刻的,也难免会在外界受人追捧……比如他自己的妹妹,便在回去后向他问起徐慎如。或许相貌也有些缓解由武断带来的反感的作用罢?如果日后再有来往,他当也不无乐意。萧令望深以自己这种流于表面、缺乏原则的想法为耻,但想法毕竟是有了,他无意阻止,便只顺它的自然去。在这一刻,双方都还不知道两人本无交集的命运会在日后那样缠结在一起。在萧令望走后,徐慎如也正从楼道口出来,在向自己家走去。他穿过草坪,见到萧令望正沿着草坪的另一端渐行渐远。夕阳的余晖落在年轻人身上,他橄榄绿色的裤脚与道旁草叶似乎融为一体,像一棵树木,笔直地向前移动。萧令望如愿以偿在九月份重新入学,他跟徐慎如有来往,则要将日期再向后推些,到秋末初冬。平京的初冬常有冷雨,他没带伞,在雨里匆匆忙忙地跑过,想穿过整个校园到另一个门口去。路上有水,天上有雨,他跑得着急,脚步声啪嗒啪嗒的。在一条还没有铺好青砖的道边,他撞见徐慎如。或者更确切地说,他从徐慎如面前跑过去,又停下来,回头去打招呼。徐慎如便把伞递给他,邀他一起走:“正好,我也要去那边。我送你过去吧。”但这种雨天在萧令望眼里都不算什么,他不那么在意是不是打伞,觉得忘了也就忘了。于是他笑着拒绝:“不用啦,我跑得很快的。”徐慎如扑哧地笑了。他说:“你跑得是挺快。弄出来的泥点,我看飞得比雨还高呢。”萧令望“咦”了一声,这才发现自己刚才不自知地踩进了一个大水坑。他脚步重,又是在跑,弄出来的水滴溅得徐慎如一身白西服上全是小斑点。他赶忙垂头道了个歉,又递了手帕过去。但徐慎如没接,只是把伞递给了他,两个人挨得很近,慢慢地走了一段路程。他们一路无话,大概也是不知道应当说些什么,直到快到门口,萧令望才问道:“徐先生去哪里?”徐慎如本可以不回答,但他好像看穿了萧令望真正想问的是什么,很温和地、安抚地说道:“只是去逛逛街,然后去看望一个朋友,不碍事的。”他是在说白衣裳上的斑点,萧令望也听明白了。他放了心向前走去,见到哥哥正开着车在道路对面等他。徐慎如也有人等,就在门边上,是个小女孩。那是他的女儿徐静川,徐慎如见萧令望很好奇地低头看,便指了指他,对女儿介绍道:“这是小萧哥哥。”没想到徐静川抬头盯了他一会,居然很是一本正经地说道:“萧少爷好。”萧令望哑然失笑,旋即知道她这是不肯被当小孩子看,便很大方地答道:“徐小姐幸会。”徐慎如在旁边看到,只觉得这故作成熟的把戏很是有趣,其实反而暴露出她还是个小女孩了。但他并不阻止,只任凭那一大一小两人对答完才牵着女儿的手走远,萧令望也上了回家过的车子,遥遥目送他们消失在道路上。这便是二人有所来往的开始。在之后那周的周日,萧令望买了一点礼物——都是给小女孩的——专程去徐慎如家里登门拜访,说是算作赔礼道歉。这本是一次普通的拜访,没想到二人竟相处得颇为愉快,以至于又约了吃饭,约了旁的事,最终变成了每周必有的固定往来,又更进一层,变成了萧令望一到有空便熟门熟路不请自来,赶上徐慎如不忙的时候,他一周要来两三次。之前那不愉快的开端已经全然被忘记了,即使记得,他也不大在意,知道徐慎如的性情就是这样随便而且敏锐的。就像一对朋友那样——是真正的朋友,而不是什么相处融洽的长辈和晚辈——他们漫无边际地谈话,也去散步、逛街,在有月亮的和没有月亮的晚上,也在有雪的晚上。今年平京的冬雪来得很早。两个人在外面吃饭,吃过了要回自己住处去时,一走出饭店大门,便发觉地上已经积了一层雪,还不薄。道路已经被盖住了,一层积雪在灯下反着光,映得天地之间格外明亮,已经晴了的天空更是一片澄澈的深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