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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头装着胆子问话的人是一组里为数不多会调节气氛的，结果听到周祈这样的回答，瞬间噤了声，扣扣脑袋，低下头看着手里的图纸，坐在会议室里如坐针毡。老天爷，他哪知道自家老板正在医院里陪人，要是知道的话他就不问了！再看看手里出了纰漏的图纸，还有手边订好的那家价格不菲的晚餐，他瞬间有种良心难安的感觉。周祈敏锐地察觉到对面有些沉默的空气，清了清嗓子，让他们先吃饭，吃完饭再接着处理最后剩下的一点问题。视频会议暂时停止。周祈取下耳机，扭头看见周海全已经完全睡着，想了想，还是走过去拿着遥控器调小电视机的声音。之所以不关掉电视，是因为周海全这几年养成了个习惯，很多时候睡着都要开着电视，有着轻微的声音伴着，他才能睡得熟，如果突然关掉了电视机，声音一消失，他反而会立刻醒来，很难再入睡。周祈走过来，慢慢将病床放下去，给周海全盖好被子，正要起身时，却听见他的轻声梦呓。微微干裂的唇瓣翁动，他正在梦里叫阿茴和阿祈。这是他这辈子唯一在乎过的两个孩子。周祈手指一僵，因为躬身给他盖被，距离很近，他能很清晰地看清周海全脸上越来越明显的皱纹，还有早已丛生的白发，一时间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才好。良久后，他前面设定好的计时器轻声震动起来，周祈才回过神，拿过手机关掉计时器，缓缓坐在病床边，长而缓地叹了口气。很快他戴好耳机，重新点开视频会议，留言在技术部的群里说自己这边不方便开语音，打字回复他们，话虽如此，但并不妨碍他开着摄像头看会议室里的投影。会议再次开始，只是这一次周祈却忍不住分出心神，脑海里时不时会出现一些过去的画面。他的家，从很早开始就算不上完整。从降生在这个世界上起，母亲望向他的目光就总是带着忧伤和惆怅的。稍微懂事一点起，周祈就隐隐能感觉到迟早有一天母亲会离开，所以他一直都尽力让自己听话乖巧，让所有人都满意，直到渐渐地他成为“别人家的孩子”，可在不久之后，她还是选择了离开，甚至没有一丝一毫地停留。而父亲不论何时一直都对他格外严厉，甚至到了严苛的地步，直到李静的出现，才让周祈有了片刻的喘息，因为周海全的很大一部分目光都集中在了李静的身上。年少的他曾为父亲不再过多关注自己而感到轻松，就在心里上的压力和负担稍微减轻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开始不自觉地去注意丁茴，后来他意识到自己是喜欢她的。不是哥哥对妹妹的喜欢，而是男生对女生的倾慕。他们不是亲生兄妹，却因为同在一个家庭的屋檐下，不能踏足任何超出“兄妹”范围的领域。是他触及了那个领域，是他犯下了错，所以才会在被揭穿的时候，让这个来之不易的家庭变得支离破碎。因为李静和丁茴的到来，周祈深知自己曾拥有过一段幸福美满的时光，即使很快转瞬即逝，那也是不可否认的幸福。他曾以为周海全只是对李静有念想，对他们曾经的家并没有过多的留恋。直到此刻，他听见周海全的梦呓，才渐渐意识到，或许周海全也曾很珍惜他们的那个四口之家。而他们父子二人的关系，其实从很久以前就算不上好，直到近些年来，他岁数越来越大，公司也越做越好，周海全退休后加快了衰老，他们的关系才走得近了些。当年李静刚带着丁茴离开的时候，周海全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他不说话也不去上班，整日将自己关在屋子里，疯狂抽烟和写毛笔字，每日的活动只有这两样，黑色凌乱的墨迹几乎沾满了他整个卧室。他不让周祈进他的房间，连过来看望他的周奶奶也不让。而那个时候，周爷爷刚刚离开人世不久，本就算不上平静的家里，更因为李静的离开和周海全的颓废，而变得更加低迷。那时候周祈还在念大学，不能够太长时间请假，只是看着周海全这个样子，即使他那段时间心里也不好受，却也知道父亲变成这个样子有很大一部分也是因为自己，所以那时候的周祈萌生了休学的想法。可很快就被周奶奶发现，并且严厉制止了。原本周爷爷的离世对于周奶奶来说无疑是个致命的打击，从周爷爷离开的那天起，她好像一下子苍老了，但是看着自己的儿子这样萎靡不振，甚至连自己的孙子都想要休学，她就像是忽然忘却了先前的悲伤，一下子变成了这个家的精神支柱。周奶奶先是否定了周祈想要休学的想法，让他在规定时间内返校，其次再周祈的陪伴下，将所有的事情料理好，然后在周祈坐上回学校的火车那天，带着周海全回到了老家。那里虽然不是完全的农村，但因为在郊区，城市的喧嚣仿佛已经离他们很遥远，的确很能让人平静下来。那时候周祈几乎每天都会和周奶奶打电话，及时了解他们的生活动态。也因此知道周奶奶整日忙着买菜做饭，闲暇时光总是把周海全从屋子里拽出来，让他陪着自己去市场上逛或去隔壁的花市买些花草种子回来养。老房子周围的邻里已经有段时间没见过周海全，以往逢年过节，周海全都是将老两口接到城里的房子里去过，这次他回来，倒是在周奶奶的整日陪伴下，跟老邻居们逐渐熟悉起来。这样的日子过了一段时间，渐渐的，周海全不再那么封闭自己，脸上开始有了笑容。周祈其实知道周奶奶才是那段日子里过得最辛苦的人，她刚失去与自己相濡以沫一辈子的丈夫，心里的悲痛远超过任何人，却因为除去妻子的身份，更是周海全的母亲，因为这个身份，她怜惜心疼自己的儿子，而让自己强行打起精神。所以在周海全重新振作起来找好工作离开后，她终于垮掉。周奶奶在周爷爷离世不到一年也相继而去，她是在一个熟睡的梦中离开的，没有一点病痛的磋磨，甚至她在周海全要离开老家的时候就准备好了一封信给他，就是因为怕自己的儿子接受不了短时间内失去两个至亲。那封信的最后，她写道：“小全，人自有一死，不要太伤心，不要流太多泪，我只是去找你爸了，并不算离开。”“往后你的日子还长，记得性格放缓一点，照顾好阿祈和自己，也记得多笑笑，妈喜欢看你笑。”-隔天周六，周祈很早就起来，想要好好收拾一下自己。只是醒来时却发现脸颊上还有点湿润，他伸手摸了摸，觉得大概是因为梦到了过去。站在玄关处穿鞋时，手机响起。他以为是齐越，因为方才没接到他的夺命连环call，接通后下意识开口，“你到底还要打多少电话？”“你……要是很忙的话，咱们可以不见。”丁茴的声音猛地响起，瞬间惊醒周祈。他握着手机下意识摇头，下一秒却反应过来她看不见，连忙道：“没有，我不忙，可以很快就见面。”：归路电话那头的丁茴听出他声音里的无措和慌乱，顿了顿，放缓语气正想继续说些什么，不料却被周祈抢先。“前面是齐越打了太多电话，我刚刚那句话不是冲你。”“我知道。”听她语气放缓，周祈接着问，“我们中午一起吃饭怎么样？”其实在重新遇见后，她一直都秉持着尽可能可以跟他拉开距离的想法，只是此刻，丁茴能听出他语气里的小心翼翼，心里莫名一紧，并不想驳了他鼓起勇气后的提议，她终于点头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