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新闻部出来,孟西荞拐到五楼拿文件,在楼梯间里就闻到多股香水混杂而成的脂粉味,进入走廊,文娱中心外站满了大美女。台里冷气开得低,一条条大白腿露在外边,她光看着都觉得冷。“喊到名字的依次进来登记!”导演拿着大喇叭喊。孟西荞回来时把这见闻在办公室里说了一嘴,摄影老刘调笑说:“怎么着,你也要报名?”孟西荞摇摇头:“我妈估计想报。”文娱中心弄的这档相亲节目,为了赚眼球,特意和婚介所还有模特公司签约,签来上节目的大多是都是盘靓条顺的模特和小网红。“那相亲栏目不是因为台里经费不足停了吗?”策划石海抽完烟从阳台进来,鼻孔里喷出两股烟雾,“咱台现在不缺钱了,gc投了两个大广告,你们猜广告费多少?”没等有人接腔,手指张成数字“7”的形状,说:“这个数。”孟西荞问道:“gc的房子不是开盘就抢光了吗,还用得着打广告?”石海说:“投的是什么健康宝来着。”这是南风科技开发的产品,孟西荞不由得想起顾津南。石海一屁股坐在凳子上说:“据说广告商点名要李钰子主持,这下她可不愁转编制了。”老刘接腔:“年轻人还是太嫩,人家故意不考,编外接私活台里不管,一场商业活动就能拿万把块,不比拿死工资好?”恰巧张兰凤从主编办公室路过,板着脸说:“上着班闲聊什么呢!一个早上在七嘴八舌里过去,孟西荞什么也没干,时间又溜走一截。临下班时她妈林雅萍女士致电,说做了好菜,要西荞到她那儿去用午餐。正巧西荞吃厌了食堂,没多想就答应了,回去了才知道,林女士是要审问她的相亲进度。林雅萍和女儿有七分像,保养得宜,平时喜欢做俏皮打扮,露脐装低腰裙,头上戴着印有黑白logo的发箍,坐在餐桌对面,一阵香水味从她衫袖里出来。孟西荞觉得她妈去报名台里的相亲节目确实比她还合适。她爸妈早离婚了,各自都没有再婚,因为独女仍旧保持着不咸不淡的联系。最近因为催婚,两人站到了同一战线上。林雅萍眯眯一笑:“这鱼,是小徐今早送来的,市面上都买不到,尝尝。”孟西荞拿着筷子往菜碟里拨了几拨,夹起一块在嘴里尝,点头说:“你做的啊?”她妈十指不沾阳春水。“阿姨做的,小徐有心了。”西荞笑说:“手艺了得,阿姨有心了。”林雅萍将袖子一卷,向她望着,说:“我看见真人了,不错,平头正脸,也有礼貌,是你爸那边介绍的,但还拿东西来孝敬我,可见对你很满意,你怎么想的?”西荞神色倦倦:“你不觉得我现在还用不着相亲吗?”这话莫名戳中林雅萍内心,人忽然像点燃的炮仗一样,霹雳吧啦地开口:“你快27了,不大也不小,最尴尬的年纪,让你认识人又不是要马上结婚,还要处个一两年观察,真等到着急的年龄,约会都约不到什么好男人。”“你要是自己会处呢,我也不担心。你就说这么多年了,除了那个姓黎的,你还处过谁?不说处对象,就说普通男性朋友,除了津南,你还认识谁?”提到“津南”二字,林雅萍下意识也将他当作备选女婿来分析:“要我说,最佳选择就是津南,你俩青梅竹马不缺感情基础,两家这么熟,顾家对你和对女儿一样好。我呢其实是不愿你攀其他高门的,我女儿可不能受一点委屈。”孟西荞猛然将筷子搁在桌上,“啪嗒”一声打断林女士的演讲。“说得这么起劲,怎么不当顾津南的面去说?”林雅萍笑得意味深长:“你要是点头,我马上提东西去顾家。”孟西荞将脸一撇,轻轻呼出一口气。“妈,你别操心了。”林雅萍在鼻子里哼了一下,忿忿说:“你外婆婚姻不好,她那时候没得选,我也不好,千挑万选还是离了婚,到我女儿这儿,连婚都结不上,我就是受不了你表姨舅舅那边人说我们家女的受诅咒!”说着,竟有一点哽咽。孟西荞知道她妈把面子看得重,偷着乐不叫乐,必须要别人认可她的幸福才行。怼过、吵过,虽仍不屑她这种想法,但也可以理解。她外婆并她妈,从小都不受重视,却意外的有出息,肉身从小地方走到大城市,魂还困在原生地,心甘情愿反哺亲戚,没落着什么好,就为了从心理上寻求自我安慰:看,你们都要靠我。孟西荞早看出来了,见不得你好的人,觉得你扶持亲戚是应当的,心安理得拿了好处,背后还嫌你给的不够多。在他们面前争口气?连感激都得不到。可林女士松不了这口气,自个钻到死胡同里,西荞怎么开导她也没用。现在连她的婚姻状况都被拿来当比较项了,西荞嘴一撇:“你住着大房子开好车,这是什么诅咒?”林雅萍说:“你不懂。”孟西荞叹一口气,她确实不懂。舀一碗浓汤递过去,瓷底擦过玻璃桌面发出呲啦的声音。“哎哟我真受不了你了,你哭什么呀,喝口汤吧,不就是相亲吗,我和那姓徐的再接触接触行了吧。”“是小徐。”“行行行,”孟西荞说着就打开微信,给徐淮之发信息,谢谢他的特产,有心了。那边秒回:阿姨喜欢就好。过了十几秒,又说:今晚可以请你吃晚餐吗?孟西荞思忖了一会儿,回他一个“ok”的表情包,并将屏幕展示在林女士眼前。“这下满意了吧?”林雅萍嘬着腮喝汤,笑着说:“你满意才是最重要的。”孟西荞懒得答,用完午餐后陪她看了会儿电视,下午时间一到,风一阵地逃到单位去。“稿子又臭又长,重写。”孟西荞才进办公室,就被张兰凤叫过去。张兰凤手上握着的铅笔一丢,“五字口诀不是传授给你了吗?”孟西荞说:“明白,主编。”张兰凤是老笔杆,要求稿件“快、短、活、实、深”,在她手下,西荞每次写稿都要熬大夜褪层皮。改上七八次,临了用的还不一定是她写的。采访是一门艺术,选点、访问、写稿都不轻松,孟西荞在西方学的那套没法直接应用,这一年来几乎等于从头学起。她志向在此,小活也劳心劳力地干。太阳西斜的时候,由窗外射进一束夕阳,像一条透明白练,直到看清里面颗颗飞尘,西荞才意识到下班时间已经过了好一会儿。把改过的稿子发给主编,她向后倒在转椅上,心里想着午餐时候林雅萍那样说顾津南,盯着窗外出神。身后凭空传来一声轻响,西荞猛然间吓了一跳,回转过头看到是脑子里正在想的那个人。顾津南看她眼珠直转,脸色红一阵白一阵,拧着眉说:“你见鬼了?”西荞眼神转着圈儿,轻咳一声说:“你怎么在这?”顾津南说:“过来谈事情,顺便把东西给你。”她这才瞧见桌上有一幅裱好的小画,正是她央求他弄的海棠春睡图。顾津南手机响起来,上面闪动着她们副台长的名字,他接起来,无意摁到免提,听筒里传出副台长宏亮的嗓音。“顾总,刚才忘了说,您要不要到演播间看看?需要您来指挥指挥。”不等他答,孟西荞在旁边轻声说:“去呗,有人在那等你呢。”辨不出情绪的语气。顾津南顺着应下了:“七楼?好的。不用接,我自己上去。”往事人走时还顺手把灯打开,白炽灯照得猪肝红的办公桌十分亮。一把车钥匙搁在上面,熟悉的四个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