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酒局只揭了一角,张兰凤为应酬,白酒闷头吨吨下肚,组里的人照顾她,西荞本来只喝饮料,后面气氛到了,也喝了几杯,有些上脸。想到对面坐着的00后小姑娘,一个晚上创造的利润可比一家中型实业公司,心里头麻麻的。一群人喝到十二点,出来时才发现外面下着细针一样的雨,马路被染成深色,和远处的汽车融在一起变成细长的黑色直线。那边的人正好坐满开来的三辆车,这边西荞一行人挨个拿出手机打滴滴。这个时段的车不好打,系统显示前面还有八十人在等,众人一面站在廊檐下避雨一面等车来,刘哥歪歪扭扭靠在石海肩上,浑浊的口气往这边一吐:“西荞,可别被挖走啊。”孟西荞哭笑不得:“我不会。”立在檐下,抬眼看到前面办公大厦上荧白色的大字:南风科技。她鲜少到他公司附近来,下意识对着那办公楼拍了一张,在微信上发出去。顾津南秒回:?孟西荞:刚下班。顾津南:应酬?孟西荞:前辈请吃饭。顾津南:才结束?孟西荞:嗯,在等滴滴。后边跟着一个“难绷”的表情包。张兰凤先把其他人给送走,回来时对她说:“有局阴影孟西荞被睡意拖着,直睡到太阳几丈高。坐起来一看,是在自己房间,就放心了。胃底还残存着酒精味,嘴里干得厉害,连忙踢被下床。把着牙刷柄在嘴里上下刷动时,听到外间传来噼里啪啦的响声,踱出去一看,一身松垮休闲套装的顾津南正蹲在窗子下边拾掉落的摆件。孟西荞好像很惊讶似的:“你怎么还在这?”但嘴里含着泡沫,乍听像咕噜咕噜一声乱响。“你想想,昨晚我送你回到家是几点钟。”牙膏辛辣的味道还荡在唇腔里,西荞冲回卫生间漱好口,出来时看到一条未读消息。来自张主编,发送于凌晨两点:你到家没?西荞连忙回复过去,收了手机出来,顾津南已经下楼了。孟西荞问:“你昨晚睡哪了?”,音调不自觉升高。顾津南指了指沙发,“随便对付了。”“你家就在隔壁啊!”“我没带钥匙。”墙上挂钟劈着一个十分标准的叉,西荞心头一跳,催他:“赶紧走,我妈要来了。”顾津南微微偏着头,发出疑问:“我是什么见不得人的……”想了想什么也没说出来,单补了一个“吗”字。“你懂个屁,咱俩都那么大了还睡在一起,怎么解释。”西荞说着,两只胳膊抻直,掌心贴在他后背上,使尽力气也推不动这人分毫。顾津南的语气里沁出一种调笑意味:“你想得挺美。”西荞黑眼珠直愣愣僵着,也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歧义,在木地板上跺出登登声,厉声说:“你走不走!”“你知道你三个同事的家都在什么地方吗,东西南北就占了三个方向,年纪最大的那个快住到郊区了……”“谢谢顾总,感恩,您没吃早餐吧?门口右转翠婶馄饨还不错,记得别点青椒口味……”顾津南打断她:“你喜欢哪个口味的?”西荞脱口答:“鲜肉胡萝卜。”他把手上的满满一杯温水放在桌子上,“嚓”一声关上门,抬脚出去了。孟西荞甩着步子跑上楼,把还带着酒精味且皱得不成样的一身脱下来,简单冲了个淋浴,挑衣服时没有犹豫一秒钟,随手拿的靠边一套宽大白衬衫和浅色牛仔裤。今天要去吃舅舅女儿结婚的喜酒,两位新人在相亲局上看对眼,从认识到领证不超过半年时间。这表妹还小西荞三岁。因为不在一个城市,西荞和母亲那边的亲戚来往不多,交集仅限于拜年走亲戚和在家族群里回复大拇指的eoji表情。今天到晏平县,主要是陪她妈。下楼的时候,餐桌那边已经坐着两个人,顾津南和她妈,俩人面前各一碗馄饨,不同的是林雅萍那一碗只有三四个。见她下来,顾津南一边从打包袋里拿出一盒装得满满当当的馄饨,一边说:“还有一份,鲜肉胡萝卜馅的。”西荞不想秃噜嘴让她妈知道顾津南昨晚睡这儿的,索性不说话,一阶一阶慢慢走下来。林雅萍只扫了她一眼,吐出几个字:“这身不行。”西荞由着墙上的镜柜端详了一番,“怎么不行了,简单大方,还方便。”林雅萍端着平板板的严肃表情:“你那个上衣码数不合适,松松垮垮的,一点精气神也没有。今天要见那么多人呢,把裙子换上。”孟西荞拉开凳子一屁股坐下,“不换,我又不是新人,谁看我呢。”“漂漂亮亮的小姑娘怎么没人看,不仅看,还要盯。”“妈你太猥琐了,再说了,我这是男友风衬衫,人家就这样设计的。”林雅萍始终以侧脸对着女儿:“什么男友风,你哪来的男友,听妈的,这个阶段要穿找男友风。”孟西荞拉开凳子坐下,肉鲜味阵阵往鼻子下送来,凑头上去闻,加重语气说:“我在表妹的宴席上找什么男友啊!”林雅萍这才打斜瞧她,“你舅有个同事的儿子,也是国外留学回来的,现在是那个什么……首席工程师,说不定你就跟人看对眼了呢。”顾津南一直吃着馄饨不插嘴,这会儿才开口:“阿姨,西荞这身就很好。”语气淡得像在轻轻拂去空中尘埃。林雅萍操着怀疑的语调:“你们现在的小年轻喜欢这样的?”顾津南颔首,她信了一半,眼上还是看不过去,但没再催西荞换。孟西荞接过勺子连馄饨带汤往嘴边送,唇皮被一烫,抿着嘴不快地说:“你还真是时刻准备着给我相看男人啊。”“是咯,你又不上心。”话语间,眼珠在顾津南身上滑过去。孟西荞不开车,林雅萍没驾照,从晏宁市到晏平县,动车车程四十分钟。到站时天上的太阳隐在重重阴云里。在站台间流窜的风擦过人群,西荞吸了一口,凉气直透到嗓子眼。“你舅面上可有光了,这么好的女婿。”“表妹还在表姐前头成家,在老家我都不好意思说话。”到舅家前,林雅萍在at机取钱,嘴边的门关不上,一个劲地喃喃。孟西荞瞧她在那点钱,嘴角带点讥讽的弧度:“我看你也挺有光的,这封包的数快赶上人家彩礼了吧?”林雅萍原来就封好了厚厚一沓,临了还是觉得少,又取三万出来。孟西荞外婆离婚的时候,只带走了女儿,所以老太太一直对儿子怀着半边心的愧疚,这么些年从女儿那里拿了不少钱和资源补贴儿子。林雅萍跟着母亲生活那会儿,受了不少亲戚的白眼和冷待,那时谁也没想到长大后最有出息的会是那个怯懦的小女孩。小女孩长大后却没挣出原生枷锁,反而自己给加了一层,从施舍别人里面获取优越感,抑或是弥补过去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