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内同时传来几个惊呼之声,听到洛素允一字一顿的将杨宗志的大名和盘托出,几个年轻些的弟子倒是并不在意,梵妙霓和玉莹反而睁大了双眼,灼灼的盯着杨宗志上下打量。
“什么……你说他是杨宗志?”
魏中廉对这个名字倒并不陌生,他还清楚的记得,一年之前,他与洛素允在剑南道上偶遇,一道结伴赶往西蜀,给罗天教的西门松贺寿时,曾在酒席上听到众人对杨宗志议论长短,大家对这位少年得志的大将军褒奖有加,便是一些江湖前辈也暗赞不已。
禹盘翠却是转动乌溜溜的大眼,朝大腹便便的死胖子瞄了好几眼,她不知道谁是杨宗志,能让清淡的洛师姐说出口时,也会带着那般骄傲自得的媚色,禹盘翠只记住了一句话,便是洛素允那句:“我可不管他长得是什么样子,有没有比魏公子你好看十倍……”
“哼……十倍好看,那要俊美成什么样?”
禹盘翠的小嘴一撇,魏中廉的样貌乃是她亲眼所见,虽然此刻魏中廉看起来无比的狼狈潦倒,浑身染满血迹,但是上山那会,禹盘翠初次见到他后,也会有些面红耳赤的,不自觉的,便将他和洛师姐联系到了一起,后来听说洛师姐芳心另有所属,不禁还会有一些惋惜。
就凭这个满身臃肿的死胖子,也能当得起洛师姐这般夸赞,禹盘翠的小心思里极不服气,咬住了小唇没有说话。
洛素允叹道:“师父,你还顶记得么,去年你派我和月师妹下山修道,我们过了海渡后便分道扬镳,月师妹说她要去中原走走看看,我也没有特定的地方想去,便随处游走。”
洛素允的眼神中射出缅怀般的秀色,沉迷的道:“不知不觉的,我便来到了北郡,在一个集会上碰见了丐帮的史老帮主,他老人家为人古道热肠,对我极为照拂帮衬,我心有感激,便与他相处了几天,不时的……总能从他口中听说到,一位杨家的少将军领十五万兵,正在北郡抗击蛮子,我只是个小姑娘家,对这些战场厮杀的事情本来是不敢兴趣的,可是史老帮主却是逢人便说。”
她幽幽的叹了口气,回眸呆看着恍如睡着般的杨宗志,见到他的眉心微微皱了一下,仿佛睡梦中遇见了可怕之物,便轻轻伸手将他抚平,婉转的又道:“直到有一天,史老帮主说他派了手下儿郎偷偷去打探少将军,想要与他攀交一场,无意间撞见他正在沐浴更衣,那手下人回来说,杨大人一脸英气蓬勃,偏偏项上却挂着一块极为秀气的小小紫玉,看着好像个大姑娘家,史老帮主听了只是哈哈大笑,我却是浑身抖动,师父啊,咱们神玉山……不正是有一块紫玉符流落在外的么,虽然不知是否就是那一块,但是我终究起了一丝好奇,便对史老帮主辞别,偷偷的跟上了大军的队伍。”
丁娆娆在一旁听得如痴如醉,院内空寂,只能听见洛素允一个人自言自语,仿佛娓娓道来,院内的人压住呼吸,便能大声喘气都不敢透一下,人人满脸羡慕的盯着洛素允,丁娆娆却是嘴角一努,知道洛师姐还是没有认错人,看来他早就和洛师姐认识了,再听到洛素允一直苦苦等待的人儿就是大哥,丁娆娆的心底里更是酸楚苦透了,充满失落。
原以为这次见到大哥,他是来找寻自己的,后来知道不是,他只是为了拜求神玉,到现在……他或许应是来找洛师姐的,丁娆娆茫然不清楚他们究竟有什么干系,但是洛师姐为了大哥受罚,她却是明明白白的,过去从来没有想过,在这小小的神玉山颠上,有两个女子在痴痴的思念大哥,邀对北方夜空,枕边留下无数寂寞而又缠绵的泪水。
“后来怎么样?”
禹盘翠却是听得甚为有趣,虽然师父师叔在侧,她也顾及不了,甚至连看那死胖子的眼神,也柔和的多,忙不迭的发声来问。
“后来呀……”
洛素允理了理自己乌黑的发鬓,幽幽的说道:“我跟在他身后半个多月,一直没有见到他拿出紫玉,这半个月里,我只看到他用兵如神,居中调度,将蛮子大军杀得落花流水,不知……不知怎的,对战事从不感兴趣的我,却是看得津津有味,险些都忘了自己来时的打算。我时而装成亲兵,时而又变成过路人,总是不离开他的左右,甚至……他有时候遇到凶险时,我还忍不住帮他出了手,就是这半个月,让我认识了一个英气勃发的少年,面对重重困难,从不轻言放弃,仿佛这天底下从来就没有他解决不了的事情,哎……我,我……”
杨宗志到了这时候,脸颊也微微开始抽搐起来,他虽然垂目养气,不能说话,也不能睁眼,可耳朵并未闭住,方才听到洛素允出场时,甚至都忍不住想睁开眼去看一下,临了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只盼望装聋作哑的蒙混过关便罢了。
一直听到这里,他才不禁回想起和洛素允头一次碰面时的情形,料不到在那之前,人家早已经在他身边潜伏了半个月之久,他却是冥然不觉,若是洛素允心有恶念的话,他的脑袋说不定都已经离了家。
“你怎么样……你怎么样?”
一旁的弟子们个个踊跃发问,禹盘翠好几次张开了小口,却都被人抢过了话头。
洛素允柔柔的牵动嘴角,轻笑道:“我本想就这么走了的,再也不去提什么紫玉符的事情,就当从未听见好了,下定决心的那一晚,走出十里地,又决然不舍的转回了头,就这么来来回回五六趟,终于忍不住还是要去见他一面,心想着就这最后一面,看过了就再也不来北郡,那天晚上我用本来的面目来到他的大帐中,我想不到啊……这个肩负大任的家伙,看见我后,却从来没有半点正经的时刻,一会子要挑开我的面巾,看看我的样貌长相如何,一会又轻轻的叫我素允……素允,哼……素允是他该叫的吗,从来只有师父敢这样叫我,我又羞又气,却是对他一点也抵挡不住,最后在他将要得逞的时候,他却忽然收了手,转回头去,背朝着我叹息一声,向我说到,我们之后最好……永远……不要见面才好。”
洛素允说到这里时,狠狠的朝杨宗志白了一眼,这一眼风情无端,落在众人的眼底,只觉得那是个正对着情郎撒娇的可爱姑娘家,大家心头对这些概念本极为模糊,看了这一眼后,不禁顿时清晰起来,瞥见梵妙霓面无表情的愣住,几个胆大些的弟子们不由娇呼道:“啊……他为何,为何这样对你啊?”
洛素允弱潺潺的说道:“是啊,他为何这样对我,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的,离开他后,我回了中原,又去了西蜀剑南道,忽然觉得心里面多了一件事,多了一个人影子,无论我怎么平心静气,也挥抹不掉,师父让我们剑心修道,作到忘忧忘我,可我实在只是个俗世凡尘的丫头,我作不到啊……在西蜀遇见很多人都去罗天教做客,我也茫茫然的跟了上去,嗯,对了,就是在那里碰见了魏公子你,那几天,魏公子你对我多有照顾,可我却是不辞而别,委实不是我对你有什么不满,而是我心里面记挂着他,好像到哪里,都少不了他的消息,听说他带兵去了突厥,我的心便更加乱了,魂牵梦绕的害怕他一去不返,这时候又开始后悔,当初要是没有离开他,在他身边暗暗藏匿着,该有多好,至少可以保全他的性命,就算为了天下百姓这么作,也是应该的,心里面也渐渐明白了他为何这样对我,他是……他是想让我忘不了他呀,这一近一远,实在是生与死,爱与恨的距离。”
洛素允的眼眸柔柔的扫过院内,见到大家听得痴痴呆呆,便是那魏中廉也神情木讷,恍如木偶一般,洛素允道:“后来在南疆听说他战败身亡的消息,我几乎死了一遍,大病一场,后悔的无以复加,心想着如果时间可以倒转几个月,我是死都不会离开北郡的,这时候又无意间打听到紫玉符的下落,听说几个人要去点苍山下手抢夺,我可不想他的遗物落在任何人的手里,只想能找到紫玉符去祭拜他,哪怕明知道这是神玉山的信物,我也管不了呢,谁知机缘巧合,偏偏在这一路上又和他再度相逢,他可不明白,我见到他时,那狂喜的就要眩晕过去,呼吸都提不上来的感觉,依然还像过去那样调戏我,对我说着轻薄话,拿出我送给他的面巾,对我宣告,要把我娶回家里,再也不要我作甚么高高在上的仙子,我内心矛盾自责,明知受到师父多年养育器重,可不由自主的便点头答应了他,离开他那一刻起,我便明白了,我终究作不了剑心修道的主人,我的心底有一丝深深的罅隙,是为了他开启的,我忘不了情,也无法作到断绝俗世尘缘,只能回来向师父磕头求饶,让她放我离去,神玉山纵有千般好,让我依依难舍,可也抵不住和他相处的短短几缕光阴,哎……师父,素允真是对不起你。”
洛素允说到这里,忍不住轻轻抽噎起来,泪珠儿滚湿面巾,其余弟子们却是一个个唉声叹气,眼眸中洒出炽热而艳羡的憧憬之色,丁娆娆身子一软,期期艾艾的躺在了地面上,耳听着自己怦怦心跳,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杨宗志的眼眸紧闭,胸口却是热血沸腾,他对洛素允真是了解的太少,过去觉得和一个陌生人也没有太多区别,可偏偏是这个路人一般的娇美少女,躺在自己侧面深情款款的诉说别情,婉转的情丝,柔柔的话语,让一个石头人也能翻江倒海,为之喟然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