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听讲课的放牛娃逃跑了,这件小事学馆里十几个学生们也都没放在心上,就是张进也不过心里感慨了一句放牛娃的好学而已,就没再多想了。
可是,张秀才却好像不是如此,自从那偷听讲课的放牛娃逃跑后,张秀才继续讲授就有些心神不定的,有时还不断伸头去看窗户外面,也不知他在看什么。
这样的心神不定的状态持续了一天,这一天的课堂上张秀才都有些心不在焉的,有时候讲着讲着他就会出神,等再回过神来,都记不得自己讲到哪里了。
张秀才的状态很不对劲,上辈子身为公务员,掌握察言观色这种基本技能的张进自是看出来了这点,只是为什么张秀才会出现这样的走神的情况呢?有什么事情牵绊他的心神?家里也没出什么大事啊!张进皱着眉头,有些疑惑不解。
等到下午下课,他和张秀才回家的路上,张进看着身边又在出神思索什么的张秀才,不由唤道:“爹!爹!”
“嗯?”张秀才猛然回过神来,转头看向身边的张进,微蹙了蹙眉头问道,“进儿,有什么事吗?”
张进不答却反问道:“应该我问爹才是,爹心里有什么事吗?怎么今天总是走神呢?课堂上就走神三四回了,忘了刚刚讲授的内容,就是刚才你也走神了,不知道是什么如此牵绊爹的心神,让爹一天都心不在焉的。”
张秀才顿时无言,他嗫嚅了下嘴唇,忽然叹道:“进儿,上午你也看见了那个在学馆窗子外偷听讲课的放牛娃吧?”
张进点头应道:“我自是看见了,不过这和爹走神有什么关系呢?”
“唉!却是由那个放牛娃想到了我自己!”张秀才一脸回忆感叹道,“当年我还小的时候,家里穷困,别说读书科举了,就连吃饱饭都是问题,要不是后来岳父大人资助我去学馆读书,恐怕就没有爹的今天了!”
闻言,张进心里恍然大悟,原来张秀才是因为看见那偷听的放牛娃,就想到了当年的自己,然后心里有所触动了,也难怪今天一整天张秀才都有些心不在焉的。
这时,张秀才又突然失笑问道:“进儿,你可知道当年你爹我是怎样机缘巧合地被你外祖看中,认定我聪敏,然后资助我去学馆读书的吗?”
张进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张秀才又是轻叹一声,自问自答道:“那是一个夏天,我和刚刚看到的那个孩童一样,一大早就牵着一头牛去寻找嫩草吃,就有一天,我放牛放到你外祖家外面,听见里面的读书声,心里好奇就爬上墙头去看去听,就见里面你外祖正拿着一本《论语》吟读着呢,也不知怎的我入神地听了一早上,就连牛都忘放了。”
说着说着,他又是摇头失笑道:“自然,我这样入神地听了一早上,你外祖自然发现了我,可是他并没有立刻驱赶我,而是自顾自吟读着,直到太阳升起来之后,他才停下来了,然后笑看着我道:‘小娃娃,你听的懂吗?’我当时自然是没读过书的,连字都不认得,怎么可能听的懂《论语》呢?于是我慌乱了一瞬就摇了摇头道:‘我听不懂,但是我听会了!’你外祖饶有兴趣地问道:‘怎么听会了?说说看!’我稚气道:‘我会背了!’说完,我就将一大早听到的一大段《论语》背诵了出来,然后你外祖就颇为稀奇地打量我,这时我放的牛叫唤了,于是我急急忙忙就跳下了院墙,牵着牛回家了。”
说到这里,他停下了回忆讲述,笑问张进道:“我的经历是不是和刚刚那个放牛娃很像?我是放牛偷听你外祖读书,他却是放牛来偷听我讲课,然后放的牛叫唤一声,都转身逃跑了,呵呵,太像了!看到那个放牛娃逃走牵牛的背影,我就想到了当年的自己,所以这一天就难免走神了!”
张进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然后追问道:“那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为什么外祖会资助爹去学馆读书呢,总不能只见了这一面就掏出家底来资助一个陌生的孩童读书吧?”
“那自然不是如此的,你爹我也是经过你外祖几次三番的考验的,这才被你外祖看中!”张秀才摇头失笑,继续道,“后来,我觉得听你外祖读书是很有意思的事情,就每天早上放牛的时候都爬上你外祖家的院墙听他读书,你外祖好像也对我的行为很感兴趣,并没有驱赶我,他自顾自吟读着,任由我偷听着,等到他吟读完,就又考我今天背会了多少,我又把今天记住背会的向他背诵了一遍,你外祖就抚须点头笑着。”
“就这样,一天一天的过去,我和你外祖接触的多了,也不再害怕了,开始大胆地跳下院墙和他坐在一起读书说话,你外祖还是没有驱赶我,甚至开始手把手地教我读书了。”
这时,张进忍不住插嘴笑道:“然后,外祖发现了爹你的聪敏和天赋,就资助你去学馆读书了吗?”
却不想,张秀才又摇头失笑道:“哪里有那么简单哪,聪敏和天赋不过是你外祖考验我的第一关而已,他还借机考验了我的品行呢!我就记得有一次,你外祖刚教了我拾金不昧的道理,然后离开的时候,好像有意又好像无意般地在我面前落下了一块碎银子,我当时眼睛都冒光了,你知道吗,进儿,我几乎是瞬间就跑过去捡起了那块碎银子,然后四下看看,生怕被人看见了。”
“可是,这碎银子到了手中,我又是想起刚刚你外祖教我的道理了,顿时觉得这手里的碎银子烫手了,犹犹豫豫地想放下,可又很不舍得,你要知道,进儿,当时放牛娃的我可是连一个铜板都没有的,更何况一块碎银子呢?也难怪当时的我那样舍不得了。”
张进笑问道:“这是外祖对爹的考验?”
“嗯!是一个考验!”张秀才点了点头,笑着接着道,“想到你外祖教我的道理,还有这些天对我极好,我到底心里不安,没有昧下那块碎银子逃跑,而是找到你外祖把碎银子还给他,当时你外祖笑的极为高兴,摸着我的头道:‘孺子可教也!孺子可教也!’,再之后,你外祖就找上我的父母,开始资助我去学馆读书了!”
说到这里,他不由又是叹道:“要是那一天,我昧下了那块碎银子,该会如何呀?恐怕再也没有读书的机会吧,更别说下场科举了!”
听完了张秀才的讲述,张进默然一瞬,又忽然道:“所以,爹,今天你看见那个和你很像的放牛娃,你也想着给他一个读书上进的机会吗?就像当年外祖待你一样?”
“是!”张秀才笑道,“当然!我也是要设下几个考验的,就像当年岳父大人考验我一样,哈哈哈!”
张进顿时无语,摇头失笑,可也觉得,张秀才设下考验也是应该的,毕竟资助一个人读书,可不是说说而已的,其中的花费挺大的,光耗费的笔墨纸砚就是一笔不小的钱财了,以张家的家境来说都有些勉力而为的意思。
他们边说边聊,不一会儿就进了城门,返回了石门县南城的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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