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走马灯停了,他见到了王逸尘,见到了昔日白玉楼,一切皆似曩时,就好似他这么些年来做了一场浮生大梦。“阿宁,过来。”他向吕宁招手,眉眼含笑。秋叶蹁跹落下,在他身后,千年梧桐满树染金,映衬着他一身亮眼银白。于是他缓缓迈步过去,亦是缓缓翻开记忆扉页。他甫一坐于王逸尘身旁,时间变作一匹被抽打着的骏马,飞奔着向前而去。王逸尘故去,三年旱灾,与吕宁原有的记忆无异,待旱情结束,命运却朝向另一条路线发展。封萧阡并未降下神谕,吕宁安安稳稳地在白玉楼渡过往后时光,在他的生命里,吕云川与越涟似是被抹去了一般,一点痕迹也瞧不见。时至永安五十八年,吕宁与张云林、陆恒远行西域,找寻白玉楼炼器材料。越过茫茫黄沙,万里跋涉,待寻齐材料,他们御剑返回,飞入泱州地界,却被几位纳青阁修士截了下来,他们拦下三人,也不说为何,径直将他们领去纳青阁。几人心生疑惑,想回白玉楼,纳青阁说什么也不放人。陆恒夜间为吕宁打掩护,他趁着夜色偷溜出去,回到泱州,却见白玉楼被一众纳青阁修士围得严严实实,他试图回避这些人的视线回到楼内,很快他发现根本做不到,纳青阁严防死守,戒备之森严就似白玉楼内藏了一百斤火石,随时都会炸掉整个泱州一般。无奈之下,吕宁偷偷返回纳青阁向几人说明情况。翌日,他去寻封萧陌,提及此事,封萧陌眼神躲闪,欲言又止。事关白玉楼安危,且顾看他的修士还在四处寻他,吕宁难得严肃起来。“望舒,”封萧陌垂下眼眸,声音轻若棉花,“节哀。”“魔族顾家并未死绝,有人在用顾家血液种植血毒草,白玉楼内……已种此毒,为防止白玉楼受魔族胁迫,纳青阁只好封楼。”这些字飘如吕宁耳膜,组成了他听得懂却不愿意接受的事实。“有几人已然种毒?”封萧陌低下了头,顿了许久,方才颤声道:“全部,有人在井内投毒。”片刻寂然,封萧陌抬首瞧了吕宁一目,很奇怪,却见他面上神情没有一丝涟漪。“我晓得了,”吕宁声音很平静,平静到让人害怕,“能放我最后见见他们么?”封萧陌摇头。“好,谢谢。”吕宁转身离去。他告知余下几人,话音落下,足以溺死人的寂静弥散在他们之中,许久许久,久到夕阳都隐去光芒。平和的景象在一瞬间崩塌,张云林双目出神地盯着某处,眼眸涣散,手中紧紧握着腰间香囊,指节泛白,直至麻木。陆恒蓦然哭了,眼泪很快从眼眶转至喉咙,呜咽变为嚎啕,他像一匹吼叫的老虎,愤然,更多是悲痛。吕宁默然起身离开,他在叶瑾铭宫殿前跪了一个时辰,任谁也叫不动,叶瑾铭唤他进去,吕宁只求见一见昔日同门。“你当也晓得,血毒草中毒后若不持续食用,两日便会丧命,”叶瑾铭搭上他肩膀,“白玉楼已然……节哀,你莫要怨纳青阁冷漠无情,此毒无解,诸仙门皆无能为力,我等定会查明真相,还生者以平宁,还死者以尊严。”“多谢阁主。”吕宁起身,那双眼眸似一滩死水,平静到巨石落入其中都不会激起涟漪。月似吴钩,逆着苍凉的月色,他一步一步返回屋舍,弯月在云层后散发出无力的白光,让人怀疑白日真的还会到来吗?暮色翌日,纳青阁撤除所有戒备,几人回到白玉楼,昔日热热闹闹的楼内,顿然变得空无一人,那些人似是人间蒸发,不留一点痕迹。可楼内四处皆是他们的痕迹,吕宁瞧见校场木桩上新添了几道剑痕,踏入膳房尚能嗅到淡淡饭菜香,他在自个寝舍中发现了徐烨赠予他的新话本,陶夜阑寝舍中,毛笔并未放回原位,风一吹便会掉落在地。可是哪里都静悄悄的。他们真的走了么?这些一直伴在他身边的人,这些素来团结一心,伴着白玉楼克服千难万险的人,他们真的走了么?吕宁一时有些恍然,脑海一片空白。他去往西域前,陶夜阑还在感叹:“如今坐在当下的位置,如若一定要说,我还是喜欢昔日白玉楼,鲜衣怒马少年时,以酒作茶,饮酒赋诗,师尊亦不曾离世,无事需得焦心,何等快活。唉,我又说胡话了,世上哪有此等美事。”他也一点儿不喜欢眼下的白玉楼,太安静了。先前从未发觉,此刻,隐隐约约间,他竟能在白玉楼听见不远处集市上的喧嚣,而白玉楼内一众楼阁却像个吃掉声音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