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童两眼看着地面,摇了摇头。
商别云没有说话,只是看向了窗外,女童也无言,只剩雨声萧萧。两人相默了一盏茶的功夫,商别云将宽袖一撩,端起面前的酒盏,将剩下的酒一口干了,涩得皱了好一会儿眉,才站起身来。
女童便抖开包袱走上前来,那包袱里装的原来是件崭新的洒锦油绢斗篷,要服侍商别云穿上。
商别云摆摆手:“丛音,你从哪儿学来这套啰嗦?爷我还怕沾上这点水不成。”说罢便要迈开长腿往外走。
丛音面无表情地看了眼窗外只能用倾盆来形容的雨,手捧着斗篷不肯让:“爷,知道您不怕,可这衣裳鞋袜要是沾了泥,是不是您亲自浆洗?”
商别云哑口无言,乖乖半蹲下身子由小丫头披上斗篷。
丛音一边系着斗篷的系带一边问:“爷,以后不来了吗?”
商别云咧嘴一笑:“不来啦。”说着朝窗户的方向看了一眼:“这雨马上就要停了,再说已经等了七天了,不来的就算再过七天,也是不会来,我不如省省心,去做自己的事。”
丛音点点头:“爷的菜还没吃完呢,咱带走吧。”
商别云弯起手指敲她脑门:“脑子里净知道惦记这些,这菜带出门也都得让雨浇了,你来的时候要是没吃东西就去吃了吧,那碟子银鱼还不错。”
丛音哎了一声朝桌子走过去。
商别云又补了一句:“用筷子!不许吞!”
丛音背对着他撇了撇嘴,把已经端起来的碟子放下,不情不愿地抓起了筷子。
就在这时候,一只沾满了污泥与血锈的手从门口的布帘后面伸了出来。
商别云回头刚好看到,一笑眼睛便弯了起来:“咦,真是好时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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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的主人站到了堂间,竟然也是个小孩子,只是脸上、身上沾满了污垢,看不出容貌,身上的衣服也辨不出颜色了。应该是在雨里呆了很久,所以身上倒并没有太强烈的让人不舒服的味道,只是他自走进来之后再也没有挪动一步,站在原地一小会儿,脚下便聚起了小小一滩水渍,仔细看的话,透着隐隐的锈红色。
商别云把丛音拽过来:“没想到也是个小孩子,”说着手掌贴着她头皮比了比:“我看也就比你稍微高点。”
丛音翻了翻白眼没接话,手里还端着碟子。
商别云察觉到那孩子眼神从地面转到丛音手里的盘子上,又赶紧挪了开来,喉咙却几不可查地滑动了一下。
他一笑:“小二?劳驾,这里再来一个糟银鱼,一个清蒸鲥鱼,哦,再来碗热乎的鲫鱼汤。”
商别云把刚穿上的斗篷解下来扔到一边,坐在小桌旁看那孩子吃饭。那孩子坐在他对面,薄薄的身子,背却挺得笔直,进食时不出声,每筷子挟的分量都恰到好处,只有伸筷子的速度略略有些快,看得出确实是饿得狠了。
商别云不出声,慢慢等他吃完,没想到他吃了没一会儿,便停了箸。
这点东西肯定是吃不饱的,商别云心里清楚,但也没说话,只是挑了挑眉,仍看着他。
那孩子用桌上的方巾擦了擦嘴角并不存在的油渍,却没想到自己此时满脸都是脏的,擦不擦根本没什么所谓。商别云回头看了此刻正眼观鼻鼻观心站在他身后的丛音一眼,心想怎么我碰上的小孩儿都这么一本正经的,怪没趣。
那孩子开口叫他,声音像从未开口说过话一样哑:“商商先生?”
商别云看向他的眼睛,他瑟缩了一下,但努力强忍着不把眼神移开,与商别云对视。
商别云玩着自己头发,漫不经心地点点头。
孩子抿了抿唇,把手放到桌子上摆好,紧紧地握着拳头:“商先生,我听说你杀过人。”
商别云闻言一愣,露出饶有兴致的神情来,一根手指隐在袖子下抽动了两下。
那孩子死死地盯住了他的眼睛:“我想学杀人,请您教教我。”
商别云把玩着手中的酒盏,一时没有说话。
丛音重重地扯了扯他的袖子,示意他注意躲在柜台后面大气都不敢出的店小二,商别云却没有理会,他看向那孩子的眼睛,看着那里面的内容从犹疑,到畏惧,最终归于平静。
他抿了一口酒,身子往后一靠,嗤笑道:“你当杀人是木匠活儿吗,还要找个师傅教?”
那孩子不是没听懂他话中的讥讽,神色间露出一丝窘迫来:“我以前有人教过我垂钓,还教过我擒马,怎么抓住它们,我学得很快,可要杀了它们,我却怎么始终没学会。我想既然杀鱼杀马都要学,那杀人应该更难,更应该学才是。”
商别云耸了耸肩,不置可否:“你打算杀什么人?”
那孩子神色一痛,沉默了一会儿还是犹豫着开口:“有个十分想杀的人,但杀不了。现在杀不了,也不知道还要过多久才能杀得了,但是太想杀了,日日夜夜忍着,想杀两个字在胸口梗着疼,疼得受不了,我想着总这么疼,也不是办法,既然一时杀不了,那杀些其他人练练技巧,我想也是好的,总比这么疼着强些……”
商别云像突然失去了兴趣,将杯子往桌上一抛便起身:“往南三十里云城,有苍血堂,我告诉你门道了,你自己想办法打听去,你这个年纪入堂刚好,不但有人能教你杀人,活着出来的话还有大笔银子挣。若是不敢,就往西走,去魏都,在抚恤堂待几年,到了年纪投军,堂堂正正杀人,想杀多少杀多少,杀得多了还有人表你的功呢。或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