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翊命人去捉他时,她就站在不远处的银杏树下等着。她亲眼看着他力不敌众体力透支,看着他精疲力竭时被周秦和梁锦合力制服,绑上了马车。
时隔数日,芫华回想起他路过自己身边的神情时,仍感到莫名的焦躁。
他什么话也没问,只是眼眸微红地望着她。
浓郁夜色中,那双清亮的黑眸仿佛是最纯净的冰晶,透澈干净。
可对芫华而言,却似化作了刺骨冰锥,扎进了她心坎里。
此刻,再次站在卫鸣面前,见他眼帘紧闭,芫华忽然有些庆幸。她实在不想再与那双眸子四目相对。
芫华慢慢挪步过去,小心绕开一地酒瓶,在榻边坐下来。她伸手,轻搭上了卫鸣的手腕。
男人的腕骨粗且硬,触及手心如盘石。
她犹豫了半晌,低下头去,在昏睡的卫鸣耳畔轻声说:“你若想离开,我可以帮你。”
芫华收回思绪,惊觉自己已经发愣了半个时辰。
她抬手,提笔重新沾墨,咬了下唇,将笔尖用力划下去,把“卫鸣”二字划上重重两横。
他是卫家人,她是沈家人。
注定不会有结果。
今日涪州天色大好,日悬高穹。
卫鸣扯着马匹缰绳,重新蒙上面纱,对着陈伯和陈骏安道谢。
“壮士,那夜我们实在不得已……”陈伯嗫嚅着,连连赔不是,“你莫要怪罪。”
卫鸣怕老人家太过愧疚,爽朗笑起来,“陈伯,那几日你愿意收留我与小妹,在下已经感激不尽。昨日你又冒险将我从宅院里带出来,卫某无以为报,谈何怪罪?”
“唉……”陈伯叹了口气,皱着眉头,道:“沈娃子本性不坏,当年他在涪州剿寇,做了多大的功德啊,咱们父老乡亲都看在眼里……他是个好孩子,这中间必定有什么误会。”
卫鸣面色一僵,想起父亲和沈兴良的往事,不免有些愧疚。
谢明翊强拘着小妹在身边,与他当初剿寇造福百姓,在卫鸣这儿得分开算。可想到昔年战友好友沈兴良,卫鸣的心终究是沉甸甸的。
他亏欠沈兴良。
当年沈兴良出事,卫鸣也曾去圣上面前求过,可毫无用处。回到家中,他又殷切和父亲深谈,希望父亲能再多美言相劝,甚至为此入宫又求了小姨母姚皇后。
可得到的,只是父亲的唉声叹气和姚皇后的愁眉苦脸。
父亲有没有再去圣上面前为沈兴良求过,卫鸣不知道。但他却隐隐想起,当初父亲并不想多提及此事。话里话外中,父亲总觉得让沈兴良远离京城,似乎才是好事一桩。
当年,卫鸣没有深思。如今想来……或许与谢明翊的身份有关。
彼时,沈兴良已经将谢明翊提携至身边,可谓视如己出。若是当年父亲已经猜到谢明翊是太子,为何又要千方百计将他和沈兴良赶出京城?
卫鸣脑子一时没转过弯。
他忽然想起,与宁王相聚时,萧知言曾暗地里告知他的话语——
“他根本不是什么太子,五皇子早就死了!”
卫鸣心里一咯噔。
但他终究只是猜测,没有实证。
忽地又想起,谢明翊与皇帝生得有两分相似,确实有父子相。卫鸣晃了晃脑袋,将这点疑惑从脑里扔出去。
耳畔响起马匹的嘶鸣声,卫鸣这才发觉,因着太过用力,手掌上已经被缰绳勒出了红痕。
“陈伯,你可知,太子将我小妹带去了哪里?”
他急忙松了松缰绳,转头问道。
陈伯摇摇头,“这,我只知道是小神医带他们走的。怎的,她竟然没告诉你么?”
眼前倏地又浮现出清冷秀丽的面庞,卫鸣神色微顿,低咳了两声,才说:“没有。她什么也没和我说。”
“这可奇了怪了,小神医对壮士不说十分的上心,七八分也是有的。便是对你的小妹,老汉我瞧着都没有比你更上心。”
陈伯摸了摸胡须,叹气道:“她也是个苦命人,听说家里人全死了,只剩下她一人。她说话虽然是本地口音,但老汉我却听得出来,她不是土生土长的曲州人,怕是不知从哪里逃难到了这里,才被她师父将她捡回去的。”
卫鸣眸光沉下去,心里也跟着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