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白顿了顿,方才说道:“休息一下可以。可是不好松绑,嘴里的东西照样塞着。”
柳斯年挣扎着把脑袋抬起来,呜呜地很想要说什么,可是奈何眼前蒙着黑布套,那是什么也瞧不见,说不得。
秋白道:“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你们可别心软了,别忘了当初你们的兄弟是怎么死的。”
这句话倒是一下就提醒了两个小伙子,战场上最要不得的就是妇人之仁,陶秋白到底是行军打仗的,关键时刻脑袋总还保持着情形。
陶秋白抬头四望,看见不远处有个草棚,便吩咐两个小伙子说:“到屋里去吧,外面雾气太重了。”
进得草棚,陶秋白亲自把柳斯年安置在墙角,然后又用绳头栓紧了。此时,已经奔波了一整夜,即便是两个年轻小伙子也早已经是疲倦不堪了。两个人七手八脚从外面草垛子里抽几捆干草铺在地上,人但凡躺倒下去,眨眼间就扬起一片此起彼伏的鼾声。
毫无睡意的只有陶秋白,不论什么时候,他都不好放松警觉。此时他周身血液仍被焚烧得炽热,他要借着柳斯年来将日本人引过来,将他们一起炸个粉碎。
他就背靠在墙上,忽而想起了与茹云在茶园重逢的情形,想着她的心性,在日本商会里头恐怕精神折磨也是不在少数。一想起茹云,秋白就觉得心下被揪了起来,总归是有些不得安生了。
墙角处柳斯年虽是蒙着罩子,可是仍旧睁大着眼睛,他急切地想要活命,因而不住地嘴巴里发出哀鸣声。陶秋白在这一刻并不想通柳斯年面对面,因而不过气了身来,大步出了草棚。
荒郊田野里晨雾已经渐渐散开,东边天空露出了太阳的一抹鲜红的影子。放眼望去,收割之后的土地萧瑟一片,茫茫原野,看不见一个人影。
陶秋白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他们抓了柳斯年的目的是要引日本人来的。这个时候,就是日本的陆军司令部收到了三浦吾行的尸体,带着军队追了过来,可是又要怎么才能找到这个草棚呢?
况且,如今上海毕竟是沦陷了,日本人坐庄的地盘上,即便是地下组织的人静心筹谋,可是这炸弹毕竟有限,究竟能炸死多少人,还是个未知数。又或者,若是炸弹失灵了,需要肉搏战,只怕人数上面,他们并没有优势。
思忖了片刻,陶秋白早已经后期了眉头,他反复想了想,还是把两个小伙子叫了起来:“醒醒,现下不好再睡了,再睡可要坏事了。”
两个小伙子腾地坐起身,两眼通红,愣愣地望着秋白,显然他们还没从刚才的梦里缓过劲来。
陶秋白说道:“我刚才出去的时候看了下,外面有灶,有柴火,你们帮我搭把手,去烧点吃的。”
其中一个小伙子惊讶道:“你不怕炊烟把敌人引过来?”
陶秋白瞥了柳斯年一眼,附在这个小伙的耳边说了几句话。小伙子一面听着,一面连连点头,心悦诚服的起身随他出去。
出去后才知道,草棚外面的确有眼砖砌的小灶,锅却没有。原来陶秋白刚才那话是说给柳斯年听的。
三个人各自找来一抱柴火树枝,干脆在空地上生起火来。陶秋白蹲下拨弄那些枝条,尽可能让火烧得大些。
一望无际的平原上,这一股远离内城的烟火袅袅上升,走在大路上的人不可能将它忽略不见。
烟火果然引来了日本陆军派出来的一个少佐,连带着一批人过来。这几日,上海城内地下游击队的袭击不断,日本陆军司令部疲于应付,不分昼夜出城扫荡,如今能留下来的只是一小部分人。
三浦吾行的尸体被拉到司令部的时候,三井弥是震惊极了,可是也没有法子,天亮以前,只有这么点兵力可调遣了。
当出来搜寻柳斯年的这些日本人发现野地里的烟火,意识到这可能是游击队的人在休息做饭时,他们心里忍不住欢呼雀跃,迫不及待地带人往烟火处奔去。
日本人接近小屋前,空地上的烟火已经被陶秋白用水浇灭,未燃尽的树枝荆条在泥水中有气无力地冒出丝丝青烟。四周悄无人声,如果仔细想一想,会觉得这寂静实在很有点可疑。
可是日本人已经找了一夜了,这个时候救人心切,又因为想着对方许是人也不多,也就没有用脑子将眼前的一切做一个判断。
几个日本人蹑手蹑脚走近草棚。屋里隐隐听到拖长的、极为均匀的鼾声,这声音带着一股浓浓的睡意从门缝中溢出,令人感觉到周围的安全。
那少佐回头对几个日本兵挥一挥手,示意他们紧跟上来,然后他慢慢推开门。被捆绑了手脚扔在墙边的柳斯年此时已经意识到这是一个陷阱,他担心闻讯赶来救他的日本人识破不了。后又想想,但凡有三浦吾行在,他总归还是有的救的。
毕竟游击队的人最擅长打暗战,日本但凡进了他们设下的陷阱,多多少少总是要吃亏的。柳斯年脸上的黑色头罩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拿掉了,他就望着顶上的稻草发呆。
这样想着的时候,忽然看见推开的门中探进来一名日军少佐的脑袋,他大吃一惊,只觉心中忽悠悠一沉,怎么会是不认识的人来了?三浦吾行呢?
柳斯年几乎已经可以肯定,三浦吾行估计已经凶多吉少了。他动又动不得,喊又喊不得,急得拼命摇头,眨巴眼睛。那个少佐哪里能懂他的意思?以为他急着要想松绑,于是冲他会意地点点头,一边抬脚就要进门。
恰在此时,一支冰冷的枪口顶在了那名脑后,低声呵斥道:“不许动!”
随着陶秋白的这一声喝,四下埋伏的几个游击队的人齐刷刷地跳了出来,在草棚外面对
这个日本人带来的人形成一个半月形的包围圈。
日本人这才反应过来,立刻自动聚拢,背靠背地站到了一处,平端着枪支,枪口各对准一个游击队的人。
陶秋白心下估测了下,现下人数几乎相等。若论力量的优劣,他们虽然抢先行动占了上风,但他们手里的武器还是广东造的土枪,明显不如日本人的新式装备。一旦开了火,很难说谁就有瞬间取胜的把握。
“巴嘎!”不远处传来了一声怒吼,陶秋白顺着这声响望去,却瞧见茹云被那日本驻沪陆军总司令三井弥亲自押着走了过来。
陶秋白谋划了一切,却并没有料到,三井弥竟然会亲自前来,并且还带来了茹云。原来,柳斯年被绑架的同时,秋白还送了书信过去,指明他们必须要用茹云来换。
当然,这不过是一个说辞,秋白无非是计划着,用柳斯年来换一条日本的好船,好叫人送茹云从郊区的内河走,这样便可以真正远离日本人的耳目,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柳斯年睁大了眼睛,一面望着陶秋白,一面望着茹云。他实在想不通,这个该死的陶秋白怎么还会活着!可是他同时又看到了茹云,心下自然便明白,他究竟为什么没有即刻被打死,而是被绑架到了这里。
两方对垒,虎视眈眈,谁也不敢轻易眨动眼皮,呼吸声都很急促。作为人质的柳斯年,惊叫声已经冲到了喉咙口,又被口中的棉花生生堵了回去。他闭上眼睛,不敢再看身边将要发生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