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头看见他背上挺直的脊骨,写满孤傲。化为带刺的利器,直直地戳向她。只是那孤傲的脊骨刻在心里多少年,变成冲破云霄的参天大树。最近的程之也一直在想,她一开始在周于面前刻意隐瞒身份,除了现实因素让她无法说出口。是不是还有无法以“贪官的女儿”身份面对他。她在他面前总是小心地维持着体面,就连下半身失控的时候,也还有闲心思注意着避免因出汗而变得黏腻的脚心碰到他。宋朝阳本就想带程之去看一看,接到程之电话时立马就放下筷子赶来。就算书记已经被定义为罪人,可在他心里也是最顶天立地,温文尔雅的领导人。自他之后,宋朝阳再也没见过那样务实、接近群众的人。屋子是简朴的,摆设也很简单。坐上去会吱呀响的双人沙发、一个最便宜的玻璃茶几,一张书桌,背后立着个小书柜,卧室便是一张木板床。宋朝阳介绍着:“以前书记刚来的时候,我们想给他好好拾掇下这个宿舍。”“他说不需要,安阳穷,不需要在这些地方花钱。”程之久远的记忆逐渐清晰起来。是了,爸爸对这些从不在意。常常是裤脚被磨破边了才被妈妈念叨着换掉。可是从记事时候开始,母亲的化妆台就像聚宝盆一样,东西只会越来越多。衣柜里每一季的衣服从材质到颜色,都陈列地像服装店展架一样。妈妈是极讲究生活的人,与爸爸不一样。耳濡目染下,程之把精致的生活当成是日常。“我父亲出事前来安阳的时候就住这里是吗?”“我想一个人在这待一会。”她坐在书桌前,回想着小时候被父亲抱在腿上打扰他办公室,父亲按住她乱动的手。他的习惯。左手边的抽屉……拉开,果然有一本毛选。程之忽然就没有力气去拿,泪水瞬间涌出。“好好不要乱翻哦,爸爸最喜欢把重要的东西夹在这本书里了。”牵挂可是她是被父亲无限溺爱的宝贝女儿,只要在父亲腿上撒个娇,父亲对她就是无有不依的。任她翻开鲜红色的封皮,从书本夹页中找出他珍藏的东西。程之记得,那时候被爸爸夹在毛选里的是他的一张照片,和一张已经发黄的纸。“这是我刚参加工作时候的照片和调动文件。”“那为什么这是最重要的呢?”“因为要不忘初心。”“我不是爸爸最重要的吗?”姜明章哈哈大笑,抱住他最重要的宝贝女儿。程之不知道父亲的初心是什么。她逐渐长大,会听爸爸和妈妈讲一些政治没有绝对的正确、一个决策的正确与否,要用长久的时间来验证,不能现在就简单地判断说是对还是不对。决策者,也只能比百姓多看几十年而已。是了,他一直是个相对论者。程之忽然惊觉,自己最开始受周于吸引,除了他超脱于身边雨中同龄男性的外貌与气质外,也是因为他身上有父亲如出一辙的可靠、理性。只不过,周于更能放得下。而父亲不是,他说人活在世上,受很多掣肘,无法完全遵循本心。每当程之说父亲是最为民着想、最好的官时。他就会笑着纠正,不是。滚烫的泪水承载不住痛苦与思念的重量,不停地砸落在鲜红的封皮上。程之终于翻开,夹着的不是照片与发黄的薄薄纸张。而是好几新的文件纸折叠起来,厚重显眼。她展开折叠在一处的纸,是父亲的笔迹。“我原自命不凡,也曾有一番雄心壮志,以为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终究是败在太过理想化。无法两袖清风,更无法全心为民。说身不由己如今看来也是自我粉饰的笑话。现写明以李正德为首的政治利益集团,多年来利用职务便利敛财,谋取权益。28年前在北城时我经手操办的违规事件,一一列明。28年后我与李正德等人因理念不合,自请调离北城。逐渐退出李集团的核心团队。但多年来牵扯甚多,无法彻底割席,依旧会参与一些事情。名单与账目明细皆在,可一一核实。我自知坏事将近,唯愧我的一双子女……”周于到这的时候,程之捧着毛选蹲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看到他时本立即停了哭声,嗓子里发出痛苦的呜咽声。表情纠结,终于控制不住,双手张开向他。放声大哭,竟比刚刚动静更大。周于三步并两步,赶紧上前把人搂到怀中。没问她怎么了,只半跪在她面前一下下地抚她的后背,亲吻她因为哭泣而汗湿的额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