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礼的冕服繁冗华贵,金线密织的繁复花纹一直延续到袍角,栩栩如生的五爪金龙以睥睨众生之态盘踞着,为年轻的帝王增添威仪。故岑在一旁静静端详,只觉得这一身龙袍将晏谙身上与身俱来贵气尽数展现了出来。腰间最后一块配饰挂好,晏谙转过身抬了抬手臂,笑着问故岑:“怎么样?”视线由衣饰移至晏谙的眉眼,人还是那么熟悉,身上的气质却变了,故岑道:“仿佛变了个人似的。”吉时马上就要到了,宫人捧着冕冠上前,晏谙却不要他们替自己戴,只说放在桌上便好。他转而看向故岑,后者会意,浅笑着上前,如从前无数次在王府中一般,一寸一寸为他抚平衣上褶皱,之后端起冕冠。晏谙稍稍矮身,故岑则踮起脚尖,郑重地为他戴好扶正,收手时,他听到晏谙在耳边说了一句话,声音虽轻,却沉稳真切。“我爱你永远不变。”冠上的珠玉轻晃,明明早已动情,却仍能听见心弦碰撞的声响。宫门敞开,晏谙大步迈出宫殿,故岑则长久地注视着他颀长的身形。从前晏谙只当个闲散王爷,他愿一生侍奉左右;后来争那九五至尊,他便持矛握盾,誓死护卫;如今他的帝王要荡平内忧外患、整顿山河,他必金戈铁马上阵杀敌,令四方来贺、八方来朝。群臣早已候于阶下,当晏谙的身形出现在最前端,今晨,剩下的那半数就是出自御史台的弹劾奏折,这群言官言辞恳切,倒像是晏谙有天大的罪过似的。对于这批折子,晏谙一视同仁,尽数留了下来。“朕留中不发,自然有朕的道理,御史台若真有什么不满,那也是该由御史中丞出面,”晏谙轻飘飘地笑笑,“而不是劳动丞相。”御史台早就被划给丞相所辖,这是朝中默认的事情,晏谙却将此作为对孔令行的警告。不过这位新皇的“野心”明显不止于此,孔令行已经不在乎了,他今日来与晏谙对峙,为的不是御史台,而是身后的世家。暗流涌“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孔令行规劝的意图可谓是堂而皇之,“即便皇上要实行新政,也要等到第二年。而今您登基不过月余,却对朝中曾得先皇器重的老臣不留情面,惹得满朝上下惶恐不安。长此以往,不仅不利于朝纲稳固,记载于史书之上,也只会让后人觉得皇上不遵孝道。”只要拖到明年,孔令行眸光沉了沉,只要拖到明年,这个因为太子的鲁莽而犯下的错误就会被纠正,到那时一切便都能重回正轨。晏谙的目光落在孔令行身上,带着几分似笑非笑的味道,眼底的冰冷一闪而过。“朕倒从未想过丞相还有这一层顾虑。只不过荡清红莲教余孽是父皇的遗愿,朕大力追查应该是彰显孝道才是。而追查红莲教是早在朕还是衡王时父皇便交给朕的差事,红莲教一日不除,便一日人心惶惶,于情于理,朕都不应该再拖下去,而要尽快还百姓们一个安宁。至于,丞相说朕不敬重朝中老臣,”晏谙游刃有余,“德高望重者,朕自然敬重,可朕吩咐都察院查办的这些,都是与城西的古玩铺子有染的。丞相不会忘了吧,那是与红莲教交易的地方。”孔令行冷笑,愠怒道:“只是在铺子中买过几件古玩,便成了与红莲教有染了吗?!”“此事事关重大,自然是宁可错抓不能放过,不过丞相大可放心,若彻查之后证明这些官员身家清清白白,”晏谙有意无意将“清白”二字咬得极重,意味深长,“那朕自然会放了他们,还会稍作补偿以示安抚。”红莲教早就在那个道观中全军覆没了,就算真的有那么一两个漏网之鱼,也不可能再有能力掀起什么风浪。荡清红莲教余孽,只不过是晏谙要进行第一波世家清劫打的幌子,这些官员与红莲教可能没什么关系,但一旦进了大狱,任谁都不可能在层层排查当中清清白白,晏谙是一抓一个准。孔令行怎会不明白他打得什么算盘,晏谨究竟是死于谁人之手,晏谙比谁都明白,他气得拂袖:“皇上怎可如此儿戏!”“朕可一点都不儿戏。”晏谙与他虚与委蛇够了,声音倏地冷了下来,嘴角的笑意荡然无存。无所谓撕不撕破脸,他与孔令行连表面的和气都不存在。两人之间仿佛有激流冲撞。“丞相有这个闲暇,还是早些回去,看看相府中有没有什么古玩出自那件铺子,尚且来得及趁早处理,免得被人抓住了把柄。”说完,晏谙又想起什么似的,十分好意地提醒:“八成是朕多虑了,不过丞相……应该不会与红莲教有所牵扯吧?”这场试探已经有了结果,多说无益。孔令行盯着晏谙冷笑了一声,潦草行了个礼便离开了。晏谙也不放在心上,依旧该干什么干什么,过了一会儿是魏兴进来给他添茶,端详了片刻他的脸色,之后道:“丞相如此狂悖放肆,皇上忍气吞声至此,实在是委屈。”晏谙不喜欢他擅自进御书房,不过想来瑞昌帝时魏兴一贯有这个权力,加之从登基到现在魏兴也只是日常伺候,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只此一次倒也没驳了他的面子,只是漫不经心地道:“他从前在父皇面前不也是这样么,父皇都一直忍着没有发作。”魏兴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后仿佛放弃开口,弓着身子准备退下。晏谙见状分给他一个眼神,“有话就说。”魏兴径直跪在地上,“有件事奴才不敢隐瞒皇上。”他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匣子,打开呈到晏谙面前,里面是两颗漆黑的药丸,“这是……丞相给奴才的。”晏谙捏起一丸察看,“这是父皇平日里服用的丹药?”“先帝服用的,都是由经过层层筛选的名道亲手炼出来的,这等来历不明之物,奴才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拿给先帝用啊!”想起瑞昌帝最后病情加重得极为迅速,晏谙冷哼一声,将丹药丢回匣中,“那些也未必见得是什么好东西。”“先帝的身子其实早就不大好了,只不过一直撑着不教外人看出来。逐渐感到力不从心之后,先帝便开始依赖这些丹药,平日里即便身子有什么不适,也不肯宣太医服药,而是加大丹药的服用剂量,颇有些……讳疾忌医。”魏兴眼底的悲凉慢慢浮现出来,“奴才人微言轻,虽然劝过,只是先帝从未放在心上,奴才也是有心无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