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致没等他说完便问:“谁说的?”他心思极快,漆黑的眼珠一转便有数了,“老六说的。”
苏沉道:“总归是伯仁因我而死。”
李致语气极平淡道:“人各有命。”
“?”苏沉看他一眼,李致那张容颜瑰丽的脸上竟当真半分伤感也没有,实在是凉薄至极。
盛太后想必深知他是如此心黑手狠的秉性,才不得不为幼子疲劳奔走。
苏沉略有些无奈的收回视线,轻轻叹了口气。
教不严,师之惰。李致毕竟是他的学生……教出一个这样的人,他这老师也真正是失败至极了。
现在想来,虞照青当然会瞧不起他。同科进士,同入国子监,虞照青教出来的废帝李牧,宽厚仁明,长安城百姓至今仍在背地里偷偷称颂。
而苏沉只教出个不忠不孝,纲常伦常全然不顾的暴君。
当初要是虞照青那样的君子做他的老师,他可能也不至如此……
苏沉甚至在想,搞不好两年前自己便已察觉学生让自己教废了,所以才一头倒戈废帝李牧,然后自己也辞官,溜之大吉,彻底甩手不干了。
听上去还真是个毫无责任心的烂老师,难怪教出个烂学生来。
失败,苏沉这一生,真是太失败了。
老师不交心,学生不省心,走运得了个名不副实的状元郎,却一生碌碌无为,放眼长安城里,一个算得上朋友的人都没有,末了,自己还失忆了。
这日子,真是活到狗肚子里去了。
*
接下来这几日,苏沉梦里的记忆也是真的琐碎,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唯一叫人记忆深刻的是第二年的一场春狩。
太子带上了张统领和潜邸这群幽卫预备军。助兴环节皇帝想看这群小孩受训情况,苏沉便受命上去,百步之外连出三箭,箭箭正中靶心。
皇帝叫了声好,说英雄出少年,扭头赏了他一把黑角弓。太子教他领赏谢恩,然后带着他回到列队中。
苏沉骄傲背着黑角弓,一群小孩艳羡无比,都要来摸摸这御赐之物。
一群玄色衣着的孩子里,站着一个华服小矮子,是六殿下。他也软磨硬泡跟着太子来了,据说求了母妃求太子,求了太子求皇后,这才如愿跟来的。
“苏沉,你真厉害!”六皇子瞧着那弓,也是一脸的羡慕,“父皇还从未赏过我什么东西呢。”
元成帝儿女众多,精力却是有限,一多半给了长子太子,一小半给了最年幼体弱的九皇子,剩下的全都没份。
苏沉听了有些心疼六皇子,将背上的弓取下来,道:“那这个,送给你吧。”
六皇子道:“那怎么行。”
“如何不行?你今日都带了栗子糕给我。”
两人僵持不下,还是太子拦了他道:“天子御赐之物,怎能私下授受?”
苏沉通透,只需提点一句,便知自己又闹了笑话,只得将那黑角弓收了回去。
六皇子看着那弓,摸摸鼻子,道:“而且,我拿了也不会用,只能挂在墙上。它在苏沉你手里,将来才能饮血杀敌呢!”
太子李政听了笑了笑,苏沉便一下子将脸转过去看。太子殿下笑起来真好看,他身上原本因雍容而自带的疏离感会瞬间消失不见,像二月的春风化开陈年的积雪。
太子李政道:“待今年六弟生辰,本宫也命人打一把弓作贺礼吧。”
他像是一个天生的兄长,明明自己年岁也小,眼中却已满是对幼弟的爱护了。
六皇子听了自己也要有一把弓,高兴的原地乱蹦:“当真?谢谢大哥!”
方才那些果然还是客气话。
小孩子嘛,不患寡而患不均。人有已无,如何能不羡慕呢?
这么简单的道理,竟似乎只有他体察入微的大哥知道。亦或是,放眼皇室,只有一人在意这个六岁孩子的心思。
如此一来,皆大欢喜,苏沉也由衷为他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