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下台上正论的是《郑伯克段于鄢》。她远远地瞧见董孔雀正将那册《中庸》抱得
瑾穑瞧见,那正雄辩滔滔的,是两个个少年学子,年纪一个约摸十八九的样子,寒衣清素,应是郡县拔擢而来的寒门学子。他一番慷慨陈词,底下时不时有人和鸣赞同。另一个十三四的模样,虽一身锦衣,但浑身衣饰透着一股浓浓的暴发户味道,想来,该是哪家新贵的公侯门第?毫无积淀的样子。他的言论激进,偏执得很,看着是个钻牛角尖的性子,有几分读书读傻了的憨气。
台上正激辩滔滔,几个学官忽而从外面气势汹汹地冲进来,呵斥他们下去,不许再妄议。
二人先是向学官们一揖,再向为首那人问到:“敢问崔学官,为何不能议?”
《郑伯克段于鄢》是著名的兄弟阋墙故事,乃兄不兄,弟不弟。君不君,臣不臣。
大家都是亲身经历过北都之乱的人,明宗缘何自焚献祭,赎罪于天?六镇之乱固然是根源,但,身为亲弟弟的现任皇帝,推脱因大雨徘徊,行军不畅,不及回援,也是其中一个原因。想慕容衍昔日征战,茫茫草原上下冰雹都可急行军数百里而人马不歇,却因区区大雨行军延误,真的有心来救,莫说是下雨,便是下刀子,也赶得及。
今日是国子学开学之日,数以万计的人进进出出,门庭若市,这些个学子放着几千年的经史典籍不辩论,偏偏要辩这篇《郑伯克段于鄢》,这借古讽今,暗暗骂得是谁?委实是读书读傻了吧!
被诘问的崔姓学官气得吹胡子瞪眼:“大胆狂生,休要再大放厥词!”
瑾穑不禁看得摇头。其实吧,虽然明眼人都看得明白,但是,这些老学究真是,只会教书,不会教人。今日这几个学官不跳出来制止,那《郑伯克段于鄢》就仅仅只是《郑伯克段于鄢》,而他们一跳出来制止,那《郑伯克段于鄢》便不再只是《郑伯克段于鄢》,越阻止越显得心虚,越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叫众人暗自揣测。
崔学官见呵斥不住,大骂台上几个学生狂悖,便要上去动手。
众学子不服,有人大喊一声:“崔栎老儿迂腐!逐他下去!”
喊完,越来越多学子作势要加入战列。
这时,一众乱哄哄的喧闹声中,振聋发聩地一声高喝:“且慢!”
但见如玉之姿董孔雀,抬手,优雅地扶了扶头上那朵倾国倾城的重瓣粉牡丹,徐步上前,将抱着的那一册《中庸》横卧在胸前,站了上去,长身玉立,郎朗开口道:
子曰:君子不器。昔年,齐桓公设‘稷下学宫’,荀子三任学宫“祭酒”,凡到稷下学宫者,无论其学术派别、思想观点、政治倾向,以及国别、年龄、资历等如何,都可自由论道、各抒己见,从而稷下学宫乃为天下各学派荟萃之中心。争辩、诘难、吸收,兼容并蓄,方为百家争鸣。今上置‘明德堂’,重修新葺,某虽鄙陋,窃以为,应同此理。
董孔雀上来就给几位学官打了个样,开场就把皇帝的马屁拍了。将慕容衍比作齐桓公,将国子学比作稷下学宫。齐桓公春秋五霸之首,一代英主,他也是兄弟阋墙上位的啊,可是,后世谁能说他不是个明君圣主?有的事,越避讳,显得越没有底气。坦然面对,反倒显出磊落光明来。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嘛。借着稷下学宫,带出百家争鸣。坐而论道,畅所欲言,倘若上纲上线,那,便是堵塞了言路,纵览古今,谁敢堵塞言路?
崔栎学官被堵得面红耳赤,几人面面相觑,支支吾吾半天,喝道:“哪里来的狂徒?”
董孔雀慢悠悠扫了扫衣上浊染的轻尘,腰杆挺得笔直:“在下董壑,御史台门下,国子学监察。”
若说,方才行走于曲水之滨的那一段如过百花丛中而独秀,俊美姝色无铸,那目下这将险些被拿来大做文章的一场清谈拨回原位,便似肃肃松风,高而徐引,风姿特秀。
这一派光风霁月,举重若轻之间,便将眼看要起的一场祸事定性为‘百家争鸣’,还顺带捋顺了新帝慕容衍的毛,皇帝要敢事后发难,那他还要不要比肩齐桓公了?要不要开创霸业了?
护住了学子,挽回了帝尊,成全了国子学名声。
瑾穑都想给这只抖着一身五彩鸡毛的孔雀鼓个掌。
而对于满场围观的大家闺秀、小家碧玉来说,
他说了什么?不重要。
他说的对不对?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一派萧萧肃肃,这一方爽朗清举,光是看着他,便已心猿意马。
刚刚还是一只招摇过市的开屏孔雀,此刻上台清谈,又瞬间变了一副嘴脸,这渊重自持,款款论道的行止,还真是一派容姿清俊,俊逸出尘的凌云仙鹤!
前朝“以貌取人”的风雅,被慕容氏彻底发扬光大了。当今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