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元春自有孕时便反复思量过,又得了母亲王夫人的嘱咐,唯恐自己碍了什么贵人的眼,借机除掉她和她肚里的孩子,因此鲜少出门走动……可怜她胎儿不小,又是头胎,此番定要受罪了。
元春嚎了好一会儿,满头是汗又喘息不止,却只开了不到两指不到的骨缝。
经验丰富的女官和老资历的嬷嬷也怕担上责任,毕竟太子子孙不茂。她们守着元春之余,更是请宝钗亲自走上一遭,去探探太子妃的意思——甭管太子妃是否真的将宝钗引为心腹,可在她到元春这儿任职之后,每逢年节宝钗仍能从太子妃那儿领到一份恩赏。
表姐元春如今已是存着又拉拢又防备她的心思,宝钗看得通透,却也不会因为这点子芥蒂而轻重不分,再说两位老资格的女官相偕而来,言辞恳切:甄良媛有个好歹,大家可都脱不开干系。
宝钗并不推诿,直接应下,却也有言在先:她定会尽力,只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话说元春乃是太子身边位份最高也最为受宠的侧室,可名头再大,她也是妾!而妾生子,太子可未必要在外等候——能心安理得享有这个待遇的只有太子妃!
宝钗还打听到太子妃这几天可都不大舒坦,于是太子只要处置完公事,便来太子妃宫中陪伴爱妻,逗弄长子。
宝钗在赶路时也不免暗自嗟叹:表姐生产的时候可真是不巧。
转念一想,这可不就是为人侍妾的无奈与凄凉?想在太子妃眼皮子底下获得太子盛宠,挣得尊贵的位份并育有子女,再凭着恩宠提携娘家,宝钗越想越灰心,这怎么越是细想越觉得……这与痴人说梦何异?表姐元春是否也和自己一样,进东宫时定然雄心壮志,如今这份野心是不是早已被这境遇所磨得不剩多少了?
其实元春一直琢磨生下孩子好生教养,将来自然少不得她这个生母的体面。而且她醒悟得可比宝钗预料的时候还早上许多:毕竟宝钗难得能和太子太子妃说上几句,而元春却能与太子相处,向太子妃请安偶尔还能闲聊上几句:太子就算爱美色,也不会色令智昏;太子妃贤惠大度,可若是真是伤到了她的儿子,光是太子妃的娘家费氏就能咬死自家。
却说宝钗求见太子妃之时,太子妃正在劝说太子到元春那里去瞧一瞧,“女人生孩子可如同过鬼门关呢。”
太子想了想:良媛生子若是他们夫妇一个不到,没准让旁人觉得元春失宠。太子怕麻烦,却更不想他那宠妃庶母们因此有机会在父亲那儿下挑拨是非。
前一阵子,太子在太子妃跟前又哭又嚎,撒娇耍性子都演了个遍,宣泄过后心情自然舒爽不少,他却也因为原形毕露而干脆跟太子妃破罐破摔了。
能让太子抱怨与不满,又没什么办法只能忍耐的能人,当然是那两位育有皇子的宠妃了。
太子骂人与市井流氓的差别便是……没有污言秽语但不停用典……
太子妃忍了又忍,最后连咬嘴唇抠手心两样手段都使上了,却还是没克制住,“扑哧”了一声。
这声笑害得太子也泄了气,他皱着眉看着妻子捂嘴乐了半天,才道:“你还笑!”
太子妃故作惊讶道:“恼羞成怒了?”
妻子怀着孩子,太子还能怎样?而等太子妃笑够了,便上前柔声宽慰起丈夫,话里话外便是一个意思:宠妃再得宠,在圣上心里能和皇后比吗?
太子面色不豫,其实心里还有些得意:还是我媳妇儿最能说到我心坎儿上。
宝钗来得巧,太子此时又心情不坏,等一行人赶到元春所在宫室之时,元春的孩子已经出来了小半个脑袋。
说也奇怪,太子到来之后,元春生产逐渐顺利,一个多时辰之后,太子见到了自己的庶长女。
粉嫩的小姑娘五官挤做一团,太子哪里看得出这孩子像谁?他亲手抱了抱,小姑娘还不给面子地嚎了两声,太子便把女儿交给早早备下的乳母,又向产房里累得几近虚脱的元春道了声辛苦,之后又扔了下句“赏”便匆匆离去。
宝钗在偏殿里替表姐惋惜之时,元春却不觉失望,而是长出了口气:生了女儿,可是意味着将来能有十余年的“母女均安”的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