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村内,家家户户的灯火渐次亮起,门窗上映出扭曲细长的影子,沸腾的泥沼一样无序翻滚。
土路半空凝聚出一盏又一盏灯笼,像有人提着似的飘向村尾的戏台,轻轻落在台下的木制长椅下,长椅空无一人,地上却照出一道道人影。
风“呼啦”一声吹亮挂在戏台一角的红色灯笼,中间凸起的三块隔板被灯光浸没出细密繁复的花纹,精致而诡异。
响板声、锣鼓声、笛箫琵琶古筝唢呐,各种乐器同时奏响,穿插出一曲哀婉凄凉的调子。
光线从戏台两侧投来,一道窈窕身影迈着轻盈的步伐上台,只以背影相对,半侧过脸,水袖轻甩。
“命由天,不由人,缘来缘去自聚散,清风拂山岗,明月照大江。”
“何须你……强求天意,逆转宿命,把那该死的人来藏。”
是《谈风月》的唱词。
秦离繁木着脸说完:“……就会以让人始料未及的速度迅速出现。”
远远听着那犹如杜鹃啼血般的曲调,秦方平静地道:“《谈风月》是浙南一带的本土戏曲,讲的是才子佳人相遇后,佳人患病本该吐血而亡,却被书生用了换命邪法强留在人间,最终书生被道士捉拿镇压,小姐陪他魂飞魄散的故事。这两句词出自戏曲中段,是那小姐劝执迷不悟的书生的话。”
云不意牙碜:“这故事真硬核,从没听过这么特别的才子佳人故事。”
秦离繁遍览群书,解释道:“浙南传统,那里多的是批判这种不顾他人死活的爱情的故事,戏曲话本子都有,都快发展成地方特色了。”
云不意:“……是我跟不上潮流了。”
“那女鬼唱什么戏不重要,重要的是她选这出戏的原因。”冷天道给即将跑偏的话题划重点,“怪了,她好像不是鬼魂。”
秦方一掐手指,脸色变了变:“不但不是鬼魂,我甚至看不出她是什么。”
云不意缩在冷天道掌心,只探出一小截叶子尖尖:“能逮住吗?”
秦方沉着脸往前丢了几个法术,法术托着彗星般的光尾没入其中,一点儿响动都没弄出,就消失得悄无声息。
冷天道也跟着试了试,同样毫无作用。
不仅法术不起作用,戏台上的女鬼和戏台下听戏的“人”也仿佛没有发现他们,就像定好的机关或程序一样自顾自做着自己的事。
云不意试着探出一根枝条碰触民居门窗上阴影,却像穿过水面一样穿透它们,只碰到了一片空茫。
众人茫然。
白天看似正常的桂村,到了夜里显露出的真实面貌,竟然是接触不到的幻境吗?
阵法呢?古符呢?邪术呢?
就在他们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戏台上的花旦翻袖回身,水袖甩向台下卷住了一道人影,一边将其吊在隔板上,一边哀哀切切地唱道:
“你看那……花好月圆处,彩蝶成双。天老爷偏不教我们一起生,郎君啊,何不与我同……归……去……”
被吊起来的影子渐渐显出人形,做书生打扮,纶巾束发,背着书箱。
却没有脸。
他的脸是一个空白的鹅蛋形,轮廓柔和得有些女气,却没有五官,像极了还没捏好的面人。
他无声无气地挂在那里,双手下垂,头颅上扬,若是有脸的话,估计是《呐喊》式表情。
云不意没有头皮都觉得头皮发麻,秦离繁更是直接扑进了他爹怀里。而秦方和冷天道这两个见过大世面的人物,不约而同掏出了自己的武器。
秦方拔剑向前一挥,剑气纵横三千里,漫溢的寒气几乎要冻结天地。
冷天道抛出一卷竹简,玉色的竹片哗啦啦展开,星河月涌的奇景浩浩荡荡冲出,恨不能彻底盖过整座桂村。
与此同时,他俩带着云不意和秦离繁瞬移后退了数百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