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液体覆盖在原先的银镜上之后,便如静止了一般,不起纤毫波纹,仿佛顷刻凝固。其后不断涌入的液体犹如冲刷浅滩的湖水,以远慢于水流的速度,均匀地涂抹在前一层之上。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工夫,银镜停止了下沉,数息过后,银白液体的表面与地面严丝合缝地齐平,藻井华丽斑斓的色彩悉数投入其中,较之那沉在其下的银镜清晰了数倍。机括之声随之消失,治镜阁霎时陷入了比之前更深的寂静之中。
何忧与两只猫儿,六只眼睛紧盯着这奇异浮现的明镜,谁也没敢先动。在停滞的空气中,无论是理智还是本能都受到了相似预感的指引,蛰伏以等待接下来即将发生之事。
突然间,虫鸣骤起,夜鹭啼鸣。自那明镜的正中拱出一物,因那银白色液体并不透光,此物与它的倒影看来就像是从镜中凭空出现,以镜面为分界向上下快速地延伸!
待它完全归于静止后,何忧倚杖走下楼梯,来到明镜之旁。
近看这液体,质地厚重,莹白异常。何忧取过一块隔板置入其中,隔着板用手掌下压液面,感到相抗之力异常巨大,断定此乃水银无疑。再看当中浮起之物,为一长约六寸,高约三寸的长方形玉石宝匣,看来分量着实不轻。
料想是银镜之旁的地板下藏有机关暗格,石匣存于其中,银镜靠设在“月”字号阁架的机关启动而下沉后,水银从四侧涌出,宝匣亦移至银镜之上,当水银注满时浮力恰好足够,宝匣遂被托出。
何忧跪在明镜边缘,尝试用拐杖一端将宝匣推至另一侧,却差几寸不及。身旁的四耳忽然一跃而过,踏上了他方才用来试浮力的木板。何忧大惊,生怕水银沾上它的毛发,脱口喊道:“四耳,回来!”
四耳不理,屁股左右扭动,显正蓄力要向明镜中央扑去。何忧情急之下用拐杖猛地在木板边缘“哆”的一戳,打断了四耳的动作,木板应声向那宝匣划去。这一下用力过猛,何忧登感手足无力,额头涔涔渗出了细汗。
四耳则稳稳坐在木板上,经过宝匣时伸爪一拨,宝匣遂慢慢漂向镜缘。在木板靠惯性接近镜缘时,它看准时机,也跳回了地面。何忧顾不得看那宝匣一眼,赶去将四耳揽入怀中,仔细将它浑身检看一遍,确认未沾上异物后,才轻敲了下它的额头,以示惩戒。
在原地缓了片刻后,他绕过去拾起了宝匣。
只见那宝匣表面的浮雕,与治镜阁大门上的如出一辙,同是菩提树下狸猫嬉戏的纹样。打开后是块淡蓝色的绒布,当中裹着一柄长不满五寸的小刀。展开绒布,其上以汉语和另一种语言绣有两排小字:
“我族传世之器,依约以三清铃封存阁中,非得六翮之令断勿擅动,用戒不虞,子孙切记!”
“你方才可是说,六翮之令?”江离突然打断何忧,脸色微变。
“正是,后字写作鸟羽之翮,”何忧觉察出他的不安,眉间露出忧色,“怎么,你听过关于六翮的事?”
“哦,是听过一些……传闻。”江离立时警惕起来,同时脑中飞速转过一个念头:他透露自己与六翮的关系,是单纯巧合还是刻意为之?
倘若他是用某种方式了解到了祁家和画轴之事,所以才安排下此次见面,意欲试探自己,那他又是何人?穿鱼先生不能公开的身份,莫非竟是甘露教徒?或许连穿鱼先生之事,也是为博取信任编造的一个谎言……
江离看着眼前这个直到一刻前自己还万分欣赏之人,此刻淡然的表情竟显得那样深不可测。他被层层生出的不详攫紧内心,后悔适才不该因疏忽轻易,表现出明显的震动。
只听何忧追问道:“甚么样的传闻?”
“都是些流言蛮语,诚不足道。”江离尽力克制住疑惑和恐惧,故作轻松地转开了话题,“那宝匣里放的,想必就是账册密码中记载的世氏宝物了。后来如何了?”
何忧的嘴唇微乎其微地抖动了一下。
他脸上的神情未起变化,唯独那双温柔纯净的眼中洇起了迷雾,眼底染上一层悲哀,动摇的怯色。沉默须臾后,他垂眼将情绪收起,没再就六翮的事多说甚么。
只是江离知道,自己拙劣的掩饰已被那双眼睛看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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