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出去后,当日晚些时候把药送到了门口。”何忧已挺起了背,回复了端正的坐姿,“多亏何忌制止杨氏发疯,及时劝醒了封文正。”他不愿再称那人爹爹。
小扇一定也将杨氏下毒的事偷偷告诉了她的大哥哥。江离这样想着,问道:“何忌执意要见你一面,就是为了杨氏的事罢?”
“何忌虽未明说,但事后回想他写给我的书信,托小扇带来的礼物,其中意味,让我猜测他早在小扇之前,便已洞悉杨氏的罪行了。”
经何忧提醒,江离猛然记起,何忌回乡省亲之际嘱小扇交托何忧的礼物是一方紫荆砚,莫不正是借那紫荆枯木重生的典故,寄托兄弟手足同气连枝之意么?
若何忌那时便已知晓是自己的娘亲毒害了兄弟,想必身处两难境地的他在信中多少流露出过愧疚与伤感之情罢?他从不来见何忧,大抵也是为此。杨氏在何忧上岛之后未再赶尽杀绝,是否是受了何忌的规劝和警告呢?这些已不得而知。只是杨氏作恶加害养子,却未想过这良心的折磨,终由自己的亲生子女承受了。
“所以这次探病是何忌与小扇的合谋。”江离道。
“大概如此,但服毒逼要解药却是小扇自作主张。”
江离黯然:小扇,这回是赌上了自己的命呀。
“服下药后,小扇有了呼吸,却没能醒来。”何忧闭上了眼,像在回想那昏暗厢房中的情景,“之后我在屋中守着她过了三日,再没人来打扰。一切变得很安静,仿佛回到了只有我们二人的治镜阁。我甚至恍然觉得,之前发生的只是自己的错觉,我们还留在岛上,小扇也只是在一个寻常的午后,安稳地睡着午觉。”
“整整三日,你都没出那屋子?”
“没有。那间屋的窗边有一小缸,水面浮着几朵小小的菱花,口渴时我便去喝一口那里面的水,其余时候我几乎一直在写作,因为神思贯注,不曾感到饥饿。”
“写的是《金箧浮世》么?”
“第三十九回‘赤狐狸误试催命草汲药师错解报夕花’,就是我在这三日写就的,你大约也已知晓,那是故事真正的结局。”
因为小扇说故事要有始有终。
“可你的手……”江离想起道平的话,“没有小扇替你执笔,你如何写得?”
何忧看了眼自己摊开的右手道:“我虽拿不稳笔,但勉强还能够控制自己的手指,只是速度比小扇要慢上许多而已。”
那只手的几个手指上有深浅不一的新伤,江离这时再看,忽然意识到这伤从何来,遂道:“你这手指上的伤,不会是……”
“屋中没有墨汁,我只好以指血代替。”何忧答道。在千疮百孔的身和心上,这些伤实在是微不足道了。
江离疑窦丛生:“三日可着实不短,封家的人难道一直老老实实地等在外面来着?这可忒也怪异了。”不说杨氏和何忌,封文正怎会对事关家族丑闻的这两人三天来不闻不问?毕竟是他亲子女,如今一个重伤体弱,一个生死不明,屋中无水无粮,就算何忧曾以死相逼,难道就真等了三日才敢进屋不成?此举有悖常情,实难理解。
“是,三日之中,确实没有一个人来过屋中。我其时力乏神散,倒也没想太多。”何忧道,“三日后最先敲门的是何忌,他来欲替我清理和包扎脖子和背上的伤口。”
“事隔三日,才来处理伤口?”江离不解。
“嗯。他来时衣衫依然很凌乱,进屋后当先询问了小扇的情况,听我说小扇已有呼吸后,他才稍为安心,又要来检查我的伤口。”
“比起治伤,更重要的难道不是进食么?”
“他未提进食之事,也并不关心三日来屋中的情形。直看到我的伤口时,他面露惊讶道:‘这一会儿工夫,你的伤口怎已见愈合之势?’”
“一会儿?”江离懵了。
“半个时辰。”何忧解释道,“我在屋中以为过了三日,而在屋外的人看来,似乎只过去半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