灞陵河畔,夕照满堤,霞光绚如红锦。三两渔舟倚岸系缆,林间升起缕缕炊烟,鸡鸣犬吠,声声黄昏。
一户村舍人家生起了炉子,屋中两个垂髫小儿在顽闹说笑,坐在一旁的妇人面色苍白,不时便剧烈地咳喘一回。那妇人望了眼里间,随后嘘了孩子几声,示意让他们安静。孩子们作势用手掌捂住了嘴,偷笑着也朝里间去探身,好奇地张望起那两个今早来家里的外乡客人。
其中一个客人正怀抱着一只大黄狸猫坐在炕边,这时也发现了他们,遂歪头冲他们调皮地一笑,这一笑煞是好看,白皙的皮肤泛着浅浅红晕,浅碧色的眼睛盈盈闪亮,孩子们觉着亲切,便推推搡搡地凑了过去,转眼便把娘亲的提醒抛在脑后了。
四耳见有小孩靠近,躲瘟神一般窜出了窗户。
“姐姐,他病了么?”那个大一些的孩子看着睡在炕上的何忧,怯生生地问道。
“嗯。”道平答道。
“是不是和娘亲得的一样的病?”轮到小一点的孩子发问。
“哪能一样嘛,笨!”大孩子抢着道,“他白天喝的药,味道都和娘的不一样哩。”
“哦,那他的病能好么?”小的又问。
“……能罢。”道平犹豫了下,又道:“喝过了药,自然会好起来。”
小点的孩子忽然凑到她耳边,低声道:“我娘亲的病就好不了,村里的人都这样说的,喝药除了费钱,啥用也没有。”这话还是被那大的听到了,便叱责道:“那都是胡说,只有你还信,笨!”
道平瞄了眼外间,轻轻道:“姐姐的师父,身子也不好,但我发现他心情好时,身子一定会跟着好转,我便努力照顾他,事事顺他,尽我所能替他分忧。我当然做的远远不够,但这道理没错,病好不好得了可不靠说,要看你们怎么做。”
两个孩子懂事地点点头。那小的便指着何忧问:“这是你师父呀?”
道平笑笑:“他不是。”
“那是你兄弟?”
“甚么兄弟,他们眼珠子的颜色都不同,笨!”那大的语气笃定道,“自然是她丈夫!”
“哈——”道平做出讶异的表情,嘴角却情不自禁地扬了起来,且是控制不住地越扬越高。她假作不经意地瞥了眼何忧,确认他还睡着,便侧立起手掌挡在唇边,冲孩子们眨眨眼睛,小声地问道:“那你们瞅我俩,那个,般配不?”
“般配!”两个孩子异口同声。那大的又面有得色地问道:“所以我说对了?你是他媳妇。”
道平嘿嘿笑着把他揽过来道:“你这小鬼,年纪不大,懂得不少。”她没说是,但也没说不是。修道之人嘛,不打诳语,绝对不打。
说笑间,屋外脚步声响,孩子们立时像鸟雀般蹦跳着向外面迎去,用稚嫩欢悦的嗓音叫道:“爹爹!爹爹!”这家的男主人是一个粗壮的汉子,身材高大,皮肤黝黑,以捕鱼为业,这时方收网归来。白日间与道平合力将何忧从那洞窟中救出,又收留他们在家将息的正是此人。
说回那洞窟中的石瘿瘤因腹中气胀炸裂,道平看准时机,乘着强劲的气流一举跃上了石松树冠,距离洞顶的裂口只剩不到十丈之遥,接下来之事便再难不住她。自拜师之日起,采摘紫芝即是她在穹窿山中的例行功课,数月练习下来,早已将攀爬峭壁视作了家常便饭,何况眼下又多了周天参同步伐加持,只要洞顶附近没有钟乳的阻碍,几可说能如履平地。
她走上一支探出最远的枝稍,看好角度飞身一扑,像壁虎般牢牢扒住了裸露的岩壁,接着接连施展出“点”、“滑”、“转”、“腾”字诀,在离地数十丈高处的绝壁闪展穿踪,灵巧迅捷堪比猿猴,又气定神闲,游刃有余。
从那透着微光的裂口出来一看,仍是在个洞窟之中,不同的是此处野草丛生,吸入鼻中的冷风有了清新的味道,显然已是地面。她向光走不多久,眼前的色彩骤然绚烂,一轮红日正在升起,万物都有着鲜明的颜色,闪着金子的光芒,美得惊心动魄。
可她不敢为这美景滞留一步,因为何忧尚在地底。正巧上流有一渔舟下来,她即到岸边呼喊,那渔夫见状撑船过来,问明事由,便去取了渔网、绳索随她来到洞口,将绳索一端系住岩石,另一端系在道平身上垂入洞中。道平到得洞底,再用渔网兜住何忧,由渔夫拉拽上去。幸亏那汉子身强力壮,绳缆与何忧加在一起上百斤,他拉起来竟不如何吃力,也难得是个淳朴忠厚之人,若有那心术不正的,趁道平回到洞底时勒索钱财,不满便撒手不顾,那才要欲哭无泪。
救出时何忧已不省人事,那汉子便用渔舟将两人送回了自家,取出干爽衣物替何忧换过,并叫来村里郎中,照道平指示开了几服药,便又匆匆出门营生,从头到尾未提一句报酬之事。何忧喝药后一度苏醒,不久又昏睡过去。道平守在炕边寸步未离,不觉已至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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