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辂奇怪道:“分明没读两本书,平时也不务学的,哪来的底气笑话旁人?我只问你,谢灵运的《酬从弟惠连诗》,‘末路值令弟,开颜披心胸’,说的是不是他弟弟?”
齐旺瞪着眼,这诗他连听都没听过,哪里知道是写谁的。跟他一同取笑王密的小伙伴也一脸茫然,与他面面相觑。
孙辂看他不答,又问:“杜少陵《送弟韶》云‘令弟尚为苍水使,名家莫出杜陵人’,令弟是何意?李颀《答从弟异卿》云‘吾家令弟才不羁,五言破的人共推’,令弟不是自己弟弟还能是你弟?尔等一知半解,竟欲以其昏昏,使人昭昭,岂不可笑?”
刘文隽既然也纷纷点头:“是极,王贤弟称呼己弟为令弟乃是行古之道。”
说完纷纷冲王密微微一笑,又冲齐旺等人摇头,“朽木不可雕也……”
齐旺几人越听越傻眼,面色渐渐尴尬,最后被这几个文人劈头盖脸一顿嘲讽,连回嘴都不能,赶紧灰溜溜躲出去了。
王密原本臊得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孙辂那通话他听得稀里糊涂,什么昏昏昭昭更是不懂,但这不妨碍他听出孙辂他们是在给自己撑腰。
齐旺几人灰头土脸地落跑,他又惊又喜,乐得哈哈大笑,也不着急回去了,反而一屁股坐回去,冲孙辂道:“感谢孙大哥仗义解围,王某敬你一杯!”
自己咕咚咕咚喝完,又满上,冲刘文隽道:“刘大哥也仗义!我王密先干了!”
几个小纨绔平日里感情好,现在得人解围,连迟雪庄都加入进来,冲几位师兄感激地敬酒。酒席上一片乐陶陶,一直喝到未时,众人才各自散去。
齐鸢也陪着大家喝了一点,但没吃多少东西,因为谢兰庭这尊神不吃饭只喝茶,闹得他这个主人家多少有些过意不去。其实后来齐鸢也吩咐了下人,给谢兰庭单独做两样菜上来,但谢兰庭并不领情,甚至十分嫌弃地看着碗筷,嫌弃是流水席上别人用过的。
齐鸢心里不由一阵腹诽,谢兰庭得亏职位高些,势力大些,要不然这一身的臭毛病,早不知道被打多少顿了。
他一路慢吞吞往外送人,心里又忍不住纳闷,这人既然嫌弃酒席脏,那来齐家干什么?
越琢磨越奇怪,正暗暗猜着,就听谢兰庭突然问:“你是不是好奇我来做什么?”
齐鸢被他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谢兰庭却摇着扇子,径自笑道:“我来找你当然是有事。第一件事,是看齐公子懂不懂香。第二件事,是看齐公子懂不懂酒。”
俩人说话间已经到了齐府大门口。
齐鸢下意识地停下脚步,就见谢兰庭站在门外,回首淡淡地看着他:“这件披风是用芙蕖香熏的。俏海棠是春香,芙蕖香是夏香,味道相差甚大。刚刚我来的时候,你父亲和你的小厮都诧异我用香不合时宜,唯独你这个齐家小少爷没认出来,你说奇不奇怪?”
齐鸢心里“咯噔”一下,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谢兰庭实在试探自己?!
他微微抬头,深吸了一口气与谢兰庭对视。
谢兰庭又道:“我刚来扬州时就听说过,齐家小少爷喝过十里酒场,无论什么名酒佳酿,没有他品不出来的。但玲珑山上,你喝酒的样子并不像是酒场中人。今天酒桌上,我将你喝的东阳酒换成了金盘露,这两者看似一样,但金盘露色香俱弱,不如东阳酒清香,你竟也毫无反应。齐公子,这个是不是也很奇怪?”
齐鸢定定地看着他,沉默不语。
谁能想到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会在意这些。谢兰庭为什么关心这个?仅仅因为好奇?
不可能。
但谢兰庭也不可能猜到事实。不管自己的芯子是谁,这身皮可一直都是齐家的小纨绔。
想到这,齐鸢多少松了口气。他此时无比庆幸齐老夫人他们知道的早,这让自己面对外人时有了些底气。
“谢大人……”齐鸢笑了笑,拱手道,“大人有何高见?”
谢兰庭凝眸看他半晌,最后摇摇头:“谢某等齐公子的解释。今夜戌时,钱大人会派人来接齐公子游船。”
齐鸢脸色微微一变。钱大人安排的……恐怕没什么好事。
谢兰庭却误会了他的意思,看他面色不虞,谢兰庭转身走了两步,忍不住又转回头,看着他轻轻一笑:“孙公公酒量浅,大约一个时辰就能散席。应当不会耽误你与知己赏月游湖,彻夜长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