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夜里,初冬几人噤声靠近,杨韶比了个手势,怕动静太大,让其余人止步,自己钻进了草丛中。这是一个极其狭窄的山洞,只?有半人高,洞外堆着半尺高的积雪,极其隐蔽,杨韶弯下腰,才往洞中走了一步,忽然察觉一道冷风扑面而来。杨韶眼瞳一缩,及时俯下身子,躲过了袭击。抬头一看,一支袖箭直直插入石壁中。杨韶拔下袖箭,看了几眼后,不禁狂喜。这是王爷身边的侍卫薛木的武器!“薛木,是你吗?我?是杨韶!”杨韶小声问道。无人回应。就在杨韶要死心之际,洞中传开了三声轻响。是洞中之人在叩击石壁。杨韶听?出了暗号,大喜,唤人进来,几人一起钻入洞中。只?是眼前所见之景,让几人震惊得瞪大了眼。洞中有微弱的火光,一个血肉模糊的人靠在石壁上,他的旁边,靠近洞口的位置,躺着一具被积雪覆盖的尸体。那血肉模糊的人是薛木,他已无力气说话,只?颤颤巍巍地指了指尸体,杨韶凑过去?,看着他苍白的嘴唇不断翕动,发出两个模糊的音节。他在说,王爷……杨韶大惊,扑到那尸体身边察看,扒掉脸上的积雪,露出一张青紫肿胀,血迹斑驳的脸。杨韶悲从中来,泪如雨下。大雪封山,把守木兰坡的士卒冷得打了个寒颤,一人抱怨道:“这陈将军也真是,这么冷的天,还让我?们守着,都?过去?小半个月了,诚王尸体估计都?被狼给叼了吧?”另一人跺跺脚,附和道:“谁说不是呢?也就是咱俩老实,你看老丁他们,早回营地烤火去?了。”两人此起彼伏地打着哈欠,忽然间,一人惊叫道:“不好!起火了!”只?见木兰坡的西南边上,熊熊火光照亮了半边天,无数飞鸟被惊起,盘旋在空中。“快去?叫人来救火!”一名士卒叫道,其余人慌乱起来,冬日?里山林起火,瞬间就能蔓延开,有的人不敢再进山,趁乱跑了。杨韶杀了十几个士卒,让兄弟们换上了他们的衣服,顺利逃出了木兰坡。下了山,山脚处,一群王府亲兵正在等待着他们。两队人马混合后,有人便着急地问道:“杨大人!王爷呢!”杨韶双目赤红,从怀中取出一个布袋,沉痛道:“王爷……在此。”薛木在临死前,将诚王的调兵令和一件血衣交到杨韶手中。血衣是诚王的衣物,里侧是薛木用血写下的木兰坡战役的细节。诚王在踏入木兰坡时,便已察觉到有陷阱,他本想?撤退,却见一支朝廷军队向他奔来,本以为?是援军,然而他们冲过来,二话不说便杀了两个岷州军。这是一场谋杀诚王的圈套。岷州军极力掩护诚王,但因为?对方人数太多?,纵使诚王武艺高超,依旧受了重伤,趁着夜色,薛木将诚王拖进了一处狭窄山洞中。他们在洞里待了好几天,直到外面的打斗声停止,又?躲过了一批又?一批搜寻的人。诚王自知命不久矣,便吩咐薛木,他死后,要将虎符交给世子,并将他的尸首火化。薛木流泪答应了。在一日?夜里,诚王便悄无声息地去?了。薛木不忍毁掉主子的身体,从洞外挖了很?多?雪,想?要留住诚王的遗体。他自己?则默默守在一旁等死。杨韶咬牙道:“王爷已被奸人所害,我?等速速回府,禀报世子!”众人怔愣在原地,任由呼啸的北风吹拂,脸上流下的热泪,很?快冻成一层薄冰。曾经?威武不凡,立下汗马功劳的战神诚王,最终化作了一捧骨灰。这应该是岷州最冷的一个冬天。李翊站在城楼上,遥望苍茫的天空,凛冽寒风裹着鹅毛大雪,席卷而来。他心里计算着杨韶等人离开的时间。如今,已经?是第十三天了。无论?如何,都?该有消息了。他望着城外出神,忽然间,看见漫天风雪中,出现了几个小小的黑影。渐渐地,那些黑影越来越近,李翊心头大惊,急忙下楼去?。“吾乃诚王近卫军首领杨韶!速开城门!”远远的,就听?见了杨韶浑厚的呼喊,李翊命人打开城门,立在城门外迎接杨韶。约摸一炷香之后,杨韶和一众亲卫到了。李翊一眼便看到他们红肿的双眼,心生不安。杨韶翻身下马,还未等李翊询问,便流下两行?热泪,他“扑通”一声跪倒在雪地中,呈上布袋,痛哭道:“世子爷,属下将王爷带回来了!”李翊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手中的布袋,心里已乱成一团,但仍故作镇定道:“杨大人,这是什么意思?我?父王呢?你们没有找到他吗?”他多?期望杨韶摇头,此时此刻,没有消息竟然成为?了最好的消息。但杨韶残忍地打破了李翊的期望,他与身后二十几个兄弟都?淌着泪,杨韶深深俯首,再次重复道:“回世子爷,王爷已遇害,属下遵其遗愿,将王爷骨灰及虎符带回,望世子节哀!”一瞬间,李翊的大脑嗡嗡作响,眼前发白,只?觉一切事物都?变得模糊不清,他喃喃道:“不,我?父王可是大燕战神!他不会死!不会死!”杨韶猩红双眼望着状似疯癫的世子,心中涌上无边无际的哀痛。他起身,将布袋和虎符珍重地放入世子怀中。“世子爷,王爷之死,薛木已于血书?中说明,为?今之计,当重振岷州军,为?王爷报仇雪恨!”杨韶在路上已经?冷静许多?,他跟随诚王多?年,深受诚王信任,王爷去?世,辅佐世子,便成了他的责任。李翊眼中滚出热泪,他紧紧攥住布袋,这不过两斤重的骨灰,便是他的父王。他流着泪,深一脚浅一脚地往王府走去?。即便早做好了准备,韦氏在看到诚王的骨灰时,依旧昏厥了过去?。李翊先让人将韦氏扶进内室休息,自己?去?了诚王的书?房,另选了一只?精致的檀木匣子,将父王的骨灰装起来。他恍惚着,仿佛还能看见父王坐在书?房里看书?,但一眨眼,那伟岸身影却又?消失。诚王的书?房中,挂着一幅巨大的大燕舆图,每次打完仗,他都?会在这幅舆图上做上标记,几十年过去?,这舆图上,四处都?是朱笔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