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夫背着自己的药箱,接连看了十几个病人,傅景就一直在后面小尾巴一样地跟着,遇见病症严重的病人没有露出丝毫诧异的神情,部分窝棚里空气不流通一股子难闻的怪味,小姑娘也是见怪不怪的样子。这么一圈下来,倒是看大夫先觉得诧异了,尤其是这小姑娘每每靠近他一些,他就能闻到小姑娘身上一种若有若无的香气,清香醒脑,像是常年接触什么名贵药材带出来的药香。
一老一小顺着过来路往回走。老大夫侧头看了看自己身旁的小姑娘,“小姑娘,你是谁家的?”
“傅家呀,我叫傅景。”傅景笑嘻嘻的,“老先生,这些病人每天要喝的药是你开的吗?”
老大夫点了点头,“是啊,我是淮州城里济安医馆的大夫,跟着来的其他几个大夫,也算是我的徒弟。”
“是这样呀。那您开的都是什么方子呀。”傅景又问。
老大夫看她一眼,倒没因为她年龄小又是个女孩子就产生什么轻视的心思,就把这几天熬的方子都告诉了她。
然而傅景眼珠转了转,又接了一句,“老先生,那这些药起作用了吗?”
老大夫喉头一哽。他行医多年,虽然不敢称什么神医,但也当的起一句医术高明,淮州城中有些身份头脸的大户人家有了什么病症,都会请他去看诊。这次的疫病,几乎可以算作他行医一生中遇到的最大一个困难。做大夫讲究观察入微,对症下药,可他开的药却效果甚微,实在是让这一张老脸一红,颜面无光。不过心里虽然觉得不太舒坦,老大夫回答的却依然很实诚,“这几天几个方子都用过了,可效果都不尽如人意,起效甚微。”
傅景点了点头,没有再问别的,专心地看着脚下的土地走路。
两人一个人年迈,另一个腿又不那么够长,所以走的都不快。当两个人回到窝棚中间那篝火出,早晨的白粥已经煮好了有一会儿了。几个士兵被送宋瑾派去给一些不方便走动的老人或者病人去送粥到屋子里去,只剩下宋瑾,还有没走的傅霈泽在那里派粥。两个人也不知道刚刚这一会儿聊了些什么,倒是有几分投缘的意思,都有些笑盈盈的,宋瑾在那里盛粥,傅延泽就在旁边给他递碗,晨光映照,暖意融融,看起来分外的和谐。
好不容易消停了半路的傅景一见到这两个人又活泛起来,一边抚着掌一边冲着傅延泽笑,“兄长,好难得呀。”
傅延泽明知道她要说什么,却也没什么在意,倒是宋瑾略微有些好奇的看了他们一眼。
傅景绕着他俩转了两圈,盯着两人卷起的袖子与露出来的小臂看了看,才噗嗤一笑,“啧啧啧,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也有撸起袖子干活的一天。这时候不讲究君子远庖厨了?”
傅延泽失笑,“今时不同往日,和妹妹出来,怎么好端着平日里的架子。”
傅景眼皮翻了翻,用露出来的眼睛做了一个小范围的鬼脸,“平日里那所谓的君子行径大多是迂腐。”
许是好些天没有见到过有人还有精力打闹的场景了,看着她这副模样,老大夫和排着队领粥的村民里的不少人都带着善意笑出了声,就连宋瑾都轻轻勾起了唇角。傅景任由他们笑,倒也没有什么不适应或者害羞的样子。
两人说笑间,其余的大夫也都看完了自己的病人,纷纷走了回来,只是一个个脸上的神色都不轻松。几乎不用多想,必然是都没有什么好结果的。尤其是一个看起来年纪很轻的大夫,眼睛发红,拳头也握的很紧,似乎是受到了很大打击。老大夫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算作是安慰,旁边还有其他村民,自然也不能多说什么。几个大夫一起到旁边去准备等会儿要煎的药。
傅景刚刚就已经知道了药方,也没有多大兴趣再去看,又把她那小凳子搬出来,坐在了旁边拄着头看着他们忙活。
傅延泽看着她摇了摇头,轻笑,“也不知道谁才是那个双手不沾阳春水的。”
听了这话,傅景一乐,把自己一双白嫩嫩的手伸出来往前一铺,冲着晨光,往下投着手影。早晨的阳光带着一股子清淡的意思,不如中午的浓烈,连带着影子也是薄薄的一层,看起来朦胧梦幻。
等她不玩了,那边的粥已经派完了,大夫们拿着泡好的药,支了一排临时的小炉子用带来的药砂锅熬起药来。刚刚出去送粥的士兵也都回来了,宋瑾和他们在一起收拾早上用剩下的东西。又只剩下了傅延泽和傅景两个闲人。
傅景百无聊赖似的,把自己小袋子里的珠子铜钱草药,摆弄来摆弄去,玩了好一会儿。
半晌,傅延泽看着傅景把手里的东西又放回了随身带着的小袋子里,缓步走到傅景旁边,看着自己妹妹漆黑的发顶,道,“如何?”
傅景抬头看他一眼,似乎是不喜欢这种仰望的姿势,很快又低下头去摆弄自己的小袋子,道,“不太好。”
不太好。傅延泽将这几个字咀嚼了一番,微微皱起了眉心,问,“具体些怎讲?”
傅景伸手摇了摇自己的小袋子,里面的几枚铜钱发出清脆的撞击声音,她噗嗤一笑,丝毫没有身处疫区的担忧与难过,眼睛里反倒带着点戏谑,“天道说,理当如此。”
傅延泽眉间褶皱更深。
傅景闻着空气中弥散开来的草药味道,静静地闭上了眼睛,她之前熏的明远丸的味道与这草药味混合在一起,慢慢地逸散了。她抽了抽鼻子,没有睁眼睛,道,“我倒是挺好奇,这‘理应如此’,是何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