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靖苏又逼问了两句,甘小栗方才吐出实情:“你不是替一个叫黑田的日本人做事吗?”
“没错。”张靖苏毫不含糊地承认了。
“难怪你不准我闯进日本人的旅馆,噢——难怪你会在那一带出现,你本来就要去日本人的地盘!”
张靖苏被他这么一责问,拉着一张脸半天不说话,他有苦说不出,自己夹在黑白之间,就算讲出来给甘小栗听,他也未必能懂。
“倘若我是你说的那种人,我为什么还在报纸上写日军在你家乡制造鼠疫的事?”
“我怎么知道,我才不管。”甘小栗效仿起泼皮无赖来也相当在行,虽然他在张靖苏面前不敢信口开河地骂人,但是脸上的表情分明写着“你就是居心叵测别有用心”。反正他的世界观还是一元论,说好听点就是爱憎分明,不好听的就是冲突之下必然你死我活。
甘小栗又说:“张老师,真没想到您是这种人,之前是您带我来南洋找我阿爸,又各种教导我帮助我,不管您怎么看我,我一直都是敬重您的,但是您跟日本人站一边,我真的无法理解您。”说着,他想到张靖苏几次错将他当成金岁寒的时候有越过“君子之交”的举动,越发觉得自己蒙受了欺骗。
张靖苏还是拉长着脸,看起来有点可怕,他生得唇薄眼厉,眉梢带着锋芒,要不是平时有些不修边幅,很容易给人留下恶人印象。加上确实性格不够柔和变通,尽管有时寡言少语,也自带棱角不好相处。
恰逢此时简行严醒过来,心有灵犀地第一时间打开卧室直通隔壁房间的小门,睡眼朦胧地喊:“甘小栗,帮我去楼下把电风扇搬上来!”
他的出现中断了甘张之间的紧张气氛,甘小栗吓了一跳,根本没把倒水的事听进去,用托盘端起咖啡杯就会到走廊罚站去。这一头简行严方清醒过来,嘴里又念了起来:“说好的罚站一小时,偷懒一分钟都要补回来!”再看看张靖苏在佣人房里干站着,心下不由得万分庆幸,还好自己醒了过来,不然为人师表的张教授还不知道要对甘小栗做什么呢!
“好,补回来!那电风扇你还要不要?”甘小栗在走廊上跟他顶嘴。
“快去!”简行严吩咐完,回头看到甘小栗压了张纸在书底下,一把揪过来要看个究竟。纸上写的英文,论词语华丽和语法复杂,肯定不是出自只掌握基本骂人词汇的甘小栗之手。简行严读了一遍,抬头看看张靖苏,张靖苏把拉长的脸缩回去,波澜不惊地回望着他:
“你又怎么了?”
“这是……”简行严咬住嘴唇对自己说,不能在这个人面前露怯,虽然很明显是这个人分写了一份情书给甘小栗,但是就刚才佣人房的气氛来看,甘小栗一定没有接受这个人的表白,是的,他——他对着英文情书逐字逐句地查了字典,肯定没有接受!
简行严给了老师一个愤怒的瞪眼,把他所认为的“张靖苏写给甘小栗的”情书揉成一团,连带甘小栗查过的字典一起带走了。
真是莫名其妙,张靖苏懊恼地想。
口信与情信(四)
电风扇转了一个多钟头,张靖苏的课终于结束了,他抱着书本飞快地离开了简家,就像要逃离什么自己无法处理的困难一样。他觉察到自己、简行严和甘小栗之间的三角平衡已经偏向了和自己毫无关系的那一边,他不知道要为此做点什么,甚至认为自己也很难做点什么。
在他离开之后,简行严把在走廊罚站的甘小栗叫了进来,把被自己揉成一团的情书拿出来,问他:“这封情书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张靖苏给你的?”
甘小栗看看纸团再看看简行严那副兴师问罪的嘴脸,心中甚是光火,叫到:“你干嘛动我的东西!”
简行严明知有愧,还是倔强地说:“你就放在桌上,我一眼就看到,还不让我问你吗?”
“我的事不要你管!”
“别的我都不管,唯独这一桩,我非得问清楚。”简行严着急上火,他反坐在椅子上,双手搭着椅子背,两腿像一对括号一般撑在横档上,嘟嘟囔囔地说:“我都还没来得及写,怎么能他占了先。”
“什么?”甘小栗明明听到却在装傻。
“没什么!”简行严掩饰过去。
甘小栗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自己是什么时候看惯了他的喜怒哀乐上蹿下跳呢,自己常常被说成比实际年纪要小,而他有时候看起来比自己还年少。那个在圣约翰岛上令人感知到何为卑微的优雅男子到哪里去了?是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