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一九四四年八月的信件
亲爱的妈妈!
原谅我,整整一个月没写信了……一点时间也没有。但是,现在我要多写几句。
我们往西方已经走得很远,我现在是在波兰的旧领土上,这样一来,我就走出国界了。
本地人都是波兰人和白俄罗斯人,他们都是所谓&ldo;西部人&rdo;,都很愚昧、落后,也不象我们那末单纯。在这一个月中间,我再村里没碰到一个念过三、四年书以上的人。我们大俄罗斯人的文化程度要高得多哩。但从外表看,本地人穿得基本上比我们好。房子里的摆设也城市化了,代替长凳的是椅子。姑娘们穿的都是只到膝盖的连衣裙和上等料子的花色鲜艳的上衣,而男子,甚至农民,穿的是哔叽料子,带翻领的衬衣和&ldo;噶普基&rdo;……波兰文的意思是便帽。每人胸前一定戴着个十字架,而每个村庄都挂有一幅很大的基督受刑的画像,每一户人家都有跳蚤、臭虫和蟑螂。我们尽量不在群众家里住。
到处是不平等现象。这一家是两层的石造楼房,有带玻璃窗的凉台和软椅之类的家具、地毯、嵌木地板和带镀金框的各种油画。而就在这家旁边,则是一座可怜的木屋,泥地、低矮的天花板上到处是蜘蛛网,四壁空空。在一个木槽里(这是摇篮)躺着一个又脏又瘦的婴儿。到处是苍蝇,其它虫子就甭提了。本地人多数都很吝啬,都是单干户。他们对谁都异口同声地说:&ldo;如果您早来三天,我们就请您吃饭!&rdo;最常说的一个词是&ldo;凯普斯克&rdo;,就是&ldo;不好&rdo;的意思。
这一带的森林很优美、稠密,是名副其实的大森林,有很多鸟类。耕地也很有意思……一些小方块儿,大概我们革命前也是这种样子。果园里果实累累,有很多苹果和梨,但是没有时间吃,也不想伸手跟他们要。
已经是八月中旬,但热得象七月时分,这一带并不象我们家乡那么寒冷。据说,这里冬天也是雨雪交加。所以说,这里的人也好,自然界也好,气候也好,都很有意思,就是太冷淡。我们老家比这里好多了。你们简直想象不到,我多么想念自己莫斯科战前的那些东西:放奶油的荞麦粥,或者克瓦斯做的凉菜汤,或者裹着一层巧克力的&ldo;爱斯基摩&rdo;雪糕。我甚至还想念电车里的那些骂大街的话哩。
我在新连队里已经开始习惯了,情绪也好多了。不错,觉睡得太少,我管的兵也多了,所以需要亲自动手的事就多了。但是,我周围的人都是些好人,我们的连长一般来说是一位很不平凡的人。
妈妈,你是多余地操心。我身体很好,只是在收到你的信时我才想起自己的伤势。如果能寄两本书和几本杂志来就太好了。我有时还能有一点空儿,但值得一读的东西却一本也没有。向所有的熟人问好,祝大家健康。吻你和外祖母。
我们前进的方向是东普鲁士!你们的安德烈。
又及:如果你以前提到过的那个装水果糖的盒子还在,请你也把它寄来吧。
我亲爱的儿子,安德留申卡!
我和你外婆每星期都写信,但每一封信都如同石沉大海,杳无回音。为什么你不作声,为什么很少回信呢?当你有了自己的孩子以后,你将会明白,这简直太无情啦。
每天晚上我们都在地图上标出我军占领的地方并努力猜测,现在你在什么地方。
大概这是第五次请你告诉我们你的健康状况了。儿子,你身体好吗?你是不是头疼的难受?现在是不是不太结巴了?那只受了伤的腿怎样了?
你们能够正常地吃上饭吗?安娜.彼德罗夫娜说,进攻的时候,炊事班跟不上部队,所以,战士们往往吃不饱。是不是这样啊?也许,需要快点给你寄点吃的东西去吧?现在我们这儿蔬菜很多,我们可以不靠配给证规定的那些食物。你一定要来信说明,不要客气。
还没有取消灯火管制,但大家的情绪都很高,因为你们已经打出了国界,到德国已经不远了。莫斯科每天都放礼炮,这几天放三响,而在这以前是放五响。
但是,哀鸿遍地啊……昨天我在白俄罗斯火车站附近遇见了玛莎.捷列霍娃,我同她在广场上抱头大哭。你们那个班又多了两份死亡通知书:谢辽沙&iddot;库兹聂佐夫在塞瓦斯托波尔城下阵亡,而米洛奇卡&iddot;潘尼娜在白俄罗斯牺牲了。
谢辽沙我还不太熟悉,但我记得米洛什卡,当她还是一年级小学生的时候,她就向我告状说,你总是揪她的小辫子,老是欺负她。我当时就笑你对她有意思并请老师把你们的座位分开。当老师把你的座位调到别处以后,你一下子就变得垂头丧气了,于是我明白了,我这半开玩笑的猜测不是没有根据的。原来她和你在同一方面军中服役。这是你们班里第九个牺牲的人……可怜的孩子,不幸的母亲!
为了保护你那受了伤的腿,外婆特别为你织了双毛袜。现在我正为这件事操心……冬天就要到了,但我们不知道怎样才能寄到你手中,怕丢了。如果有机会,也许有谁到莫斯科或者路过莫斯科,你一定把咱家的地址告诉他,让来人把袜子取走。顺便可以把吃的东西带去。有人带东西最好。
亲爱的孩子,安德留申卡!我坚决请求你,不要太逞强了,你要记住,我和你外婆只剩下你一个亲人了,我们再也没有其他亲人了……保重吧,常来信。吻你,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