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闻言终是回头望了一眼她,舒眉展目,眼中渐次溢满笑意,似是一时忘了身间锤心刺骨之痛和营外连杀二人之祸,轻语道:
“我向来不信天上的三清。我只信你。”
辰霜望了一眼少年冷冽的眸色,一时不知他调笑言语之中存了几分真意。
河西军营内药香弥漫,将士们人人手捧一碗药正饮着。膳房内,还有十几口大锅同时煮着草药,凉生和几名厨兵在灶下看着火。
“只剩下骁骥营巡视未归,其余各营皆已安排人服下。”凉生告知刚进门来的长风,两人清点了汤药份数和军内人数,见仍有剩余。
“辰霜说这汤药寻常人喝也不会有害处。给凉州城内的百姓也送去吧。”
疫病源头不明,长风心中仍有不安,若是这疫病由军中蔓延至寻常百姓家,怕是一片生灵涂炭。
凉生见长风面起忧思,问道:
“长风你去哪儿?”
“此事既已平息,我先向父帅请罪。”
辰霜沐浴更衣后,坐在桌前,她的私帐上回被尹渤一行人搜查翻乱后,已是杂乱不堪。她此刻似乎并不在意,纤手打开了桌前一个新到包裹的绳结。一股淡雅幽人的香气扑面而来。
是辰鬼寄来的桂花乌龙。
此季,正是桂花的好时节,眼中仿佛浮现老君山上的千桂万杉,天风堕秋,行香百里。辰霜闭上眼,吸了一口茶香,还未来得及查看,便听到了凉生的脚步声。
“辰霜,不好了,长风他去萧帅那里请罪了。”凉生气喘吁吁跑进来,还没进
门,话便已出口。
“他要去,岂是你我拦得住的?”辰霜捋了捋鬓边的发丝,低低垂目道。
“辰霜你一向足智多谋,不如想想办法?”
辰霜沉思片刻,随即站起身说道:
“疫病已解,作为医官是该去禀告萧帅,我姑且借此探一探吧。”
事不宜迟,长风既是思定了,便不管凉生劝阻,只身去了大帐。
不曾想,门口两守卫将他拦在帐外:
“萧帅正有要事,下令不得入内。”
长风稍有些意外,细想:父帅平日与何、尹二将商议军政要事也不会拒我于门外,今日这到底是何要事如此隐蔽?他不由心生好奇,行至大帐背面,见四下无人,便侧耳聆听帐内动静。
“你说,那些女子,最后都被送往陇右,成为营妓?”帐中传来父帅的声音,语调带着不小的震怒。
“不错。”是个陌生男子的声音。
“可崔氏为何要在河西、朔方多地的绑架良家女子作营妓?此举不大说不通,你可有人证物证?”
“虽只是我的推测,但,不出三日,便会有确凿证据。这些女子成为营妓绝非自愿。若在本地逼良为娼,必极易逃脱,也会受百姓指摘;倒是外地女子,拐卖至陇右人生地不熟,受困军中并非难事。”帐中年轻男子声调沉稳有力,言语之间透着不容驳斥的清傲。
“真是岂有此理,抓人抓到我河西来了。”萧怀远已是盛怒,他停顿了片刻,继续说道,“崔氏此刻气焰正盛,不可当面与之起冲突。但拐卖良女,其罪难赦。有何需我河西相助的,必当义不容辞。”
“你不觉得意外吗?崔氏为何大肆征召女子为营妓,甚至不惜四处搜罗……”那男子顿了顿,显然意有所指。
“熙潮你有何高见?但说无妨。”
“豢养大量营妓,用以慰军。营妓之需迫切,足以说明崔氏必早已暗自招兵买马,勤加练军。见微知著,如此看来,他近日,定要有所动作。”那男子道起如此军机大事,竟也是散漫的语调,似是极为不屑。
“其实,圣上早已对崔氏有所忌惮。”萧怀远说得不紧不慢,倒引起了对方的兴趣。
“哦?何以见得?”
“圣上半月前下发诏书,将本属于陇右的陇鄯州、岷州分划给河西,将郦州、宁州划归你朔方,显然为了限制平叛有功后崛起的陇右崔氏。但似乎怕分割太过,引得狗急跳墙,又将重镇颍州划给了他,算是补偿。”
“我们的圣上,不是最会一碗水端平吗?”男子听出了弦外之音,不以为意地说道,“如今不就是拿你我来制衡崔氏,上月北狄初定,我朝北面暂无忧虑,而圣上的心,应该就到了河陇。”
那男子忽顿了半刻,转而轻哼一声,隐约其辞如若一叶轻舟逆着远水浮波而来:
“况且,下月崔氏还要在我宁州大办马球赛,真是一点不拿自己当外人……” 。看小说,630book。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