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漏水了!”
不知道是谁突然大喊了一声,这声音里夹杂着无限的惊恐。
短暂而诡异的沉默之后,船舱里像是往煮沸的水里泼了油一般,一下子就炸开了。兴许是近距离地感觉到了死亡,那些平日里已经被折磨得毫无意志的少年瞬时都有了精神气,他们像一群受惊的鸟一般,尖叫着乱窜。
戎言的喉咙像是被人扼住一般,一丝声音也发不出来,冷汗顺着他的额头流下,钻进他恶臭而发黑的衣服里。
水漫上了他的小腿,冰冷的江水让他的脚踝如针刺一般地疼。
因为这痛感,他一下子恢复了冷静。顾不得脚上沉重的脚镣,他几乎使出了吃奶的劲,才爬上了通上甲板的木梯。他昂着头,拼命地捶着盖板。
“来人啊,快开门啊!”
船舱的人听到他的声音,豁然醒悟,他们不要命地挣扎着,你推我攘地抢着要上梯子。
一人抓住了戎言的脚踝,指甲刺进了他脚上的那块烂肉。他惨叫一声,一脚踹在了那人的胸口。只听“哗”地一声,那人横躺着落进了水里。
他满脸冷汗地往下看,水已经要漫上下面人的胸口了。咽了咽口水,他用拳头不停地砸着头顶的木板。
“来人,开门啊!”
又有人抓了上来,力度大得几乎要把他扯下去,他咬牙,一拳砸在那人的鼻梁骨上。那一瞬间,他似乎听到了骨头断裂的声音。温热粘稠的液体飞溅到他的手上,冰冷的手一下有了温度。
有一刹那,他觉得那温度很舒服。这种感觉如一根针戳进他的心脏,剧痛中带着无法名状的感觉。
他瞪大着双眼,望着自己发抖的拳头。不受控制地,它又砸向了另外一个试图爬上来的人,然后又一个,再一个,一直一直。
戎言觉得自己全身都热了起来,有不知名的火在他的身体里烧着,灼得他口干舌燥。
水漫上他的腰时,他突然打了个冷颤。这冷颤就如同一记警钟,哐地敲响。
燎原的火倏地熄灭了,只剩了寥寥的青烟,还有排山倒海的恐惧和恶心。
他杀了所有人,所有人。
除了他粗重的喘息声和江水汩汩涌入的声音,再没有任何声音了。鼻间全是屎尿的臭味、江水的腥味还有强烈的铁锈味。
他嗓子一松,吐了出来,酸水漫出他的嘴,哗啦啦地混进了肮脏的水中。像是要把身体里的所有水分都吐完一样,他勾着头,连连作呕。
腥臭味直冲脑门,他眼泪鼻涕都被刺激了下来。
脚边好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那东西柔软中透着僵硬,随着船舱里的水到处晃荡。
他知道,那是一具尸体。
想象着那尸体的样子,他的心就好像被一双手攥住,然后不停地拧压,就好像江边的妇女洗衣服时一样,狰狞费力。
再一次,痛觉唤醒了他。
他昂起头,双眼充血,脸色泛起了死人的青灰。不顾上头是不是有人,他搏命一般地狂砸起木板,不算厚重的木板被他砸得咯吱咯吱地响。他脸上出现了癫狂的笑意,砸得更不要命。
猩红的血从他的拳头淋下,落在他的脸上眼上。他越来越亢奋,动作越来越狂猛。
“嘭!”木板中央破了个大洞。
他目呲欲裂,一边用力扒着那洞,一边狂笑。
雨水倾泻进来,冲刷掉了他眼角和嘴角的血,将他的脸泡得微微发白发皱,如同死鱼的肚皮。但他却依然狂笑着,好像疯了似的。
船上没有任何人迹,天地间好似只剩下了他一人。他笑着,笑得前仰后合,笑得喘不过气。
一声响雷中,笑声戛然而止。
和不堪重负的桅杆一起,戎言沉进了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