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蒸笼的在喊:白糕,白糕,白糖糕。
肩挑担子的在喊:炒米糖开水,盐茶鸡蛋。
背背篼的在喊:西药瓶子,牙膏皮子,佐洋火(换火柴)。
担两个大缽缽的在喊:醪糟,醪糟,卖醪糟,卡卡(很小的意思)汤圆。
扛一根长板凳的喊:磨剪刀,起菜刀。
一根小木棍儿拨得拿铁叉叉哐哐哐响的是剃头匠来了。
巴掌大的小锣敲得当当当响的是骟匠来了。
整个江北城,就在一个巨大的斜坡上,歪歪倒倒的吊脚楼,男男女女,大人娃儿都杀(穿)双板板鞋,噼噼啪啪的响遍大街小巷。
靠江边一条横着的马路叫下横街,山顶一条横着的马路叫上横街,两条横街之间,有一条又长又陡的马路相连,我舅舅的家就在这一条马路的中段,江北公园旁边。
舅舅总是要给我两角钱,叫我去看娃娃书。娃娃书是我的最爱,一分钱看一本。
江北城的江边叫江北嘴,左手边是长江,右手边是嘉陵江;左手的对岸是南岸区,右手的对岸是市中区。
江北嘴是有名的水码头,粮食、水果、蔬菜从四面八方运来,日用品装上船运往四面八方。
装满货物的木船在这里启程,回到远方。
我仿佛听见江边传来川江号子——
面朝黄土手抓沙
为儿为女把船拉
纤藤勒进肉里头
木船几时能回家
船夫们穿着长衫子,没穿摇裤(内裤),因为船一旦搁浅,卷起长衫下水用肩膀顶撞方便。后来文明些了,全是光胴胴花摇裤,那东西在胯下甩来荡去,总有点不方便,有条摇裤遮挡起总要雅观一点。
拉纤,是船夫们最苦的活,最危险的活。纤藤用竹子篾条编制的,一头系在船上,纤藤的另一头几个人,十几个人,或者几十个人拉着,使尽全力的把船朝上游拉动。
拉纤的辛苦,船上的人也是不轻松的。大海航行靠舵手,嘉陵江上航行也要靠舵手。船老大掌握船舵,高度紧张,他必须选择最佳的航线。船离岸边远了,水流太急,船根本无法前进,船离岸边近了有可能搁浅。船头也有一人,他应该是船上的第二把手了,他手拿篙杆不断地在水里撑着,打探着船的吃水深浅,船下是否有礁石。船搁浅了,这将是他们最要命的时候。走也走不了,摇也摇不动,众人下到水里,用肩膀去顶,用脊背扛,齐心协力喊着号子,还是无法动弹,又只好去找其他船的人来帮忙。
纤夫们是无法选择道路的,逢沟过沟,逢壁爬壁;实在无路可走,就强渡对岸,再寻出路。当江水涨高了,纤夫们只能寻更高处的路。水流那么急,纤夫的脚杆不能软,不能散劲!嘿佐,嘿佐,纤夫们喊着号子在地上爬,手在地上抓,抓住石头借力,抓住树根借力,甚至手抠进深深的泥巴里借力!
船上系着他们的所有,他们的事业,还有那数条生命。一旦散了劲,船就会像脱缰的野马冲向下游,撞上其它的船或者撞上礁石;甚至被冲得得很远很远,一去不复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