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石纹则比石绣多了些心眼,见五姑娘遇到不平时虽不言语,但那黑幽幽的眼神和漫不经心的态度仿佛在说她了然一切、只是不想计较而已,便暗自心惊,踌躇着不知是该归顺还是继续听大太太的话掌控着五姑娘。
她的徘徊不定自是全看在爱羊眼里,就像先前石纹为了不让她怪罪石绣,便拿着“仁爱宽厚”之类的话来压她,后见状不妙又做小伏低地恳求。若是前世,她必定会拿这种两面三刀的人物立威,但经历了那么多事——尤其是被亲人和最爱的人当做弃子之后,她很羡慕两姐妹之间深厚的感情,再说身边也确实没有可用的人,便睁只眼闭只眼,全当作不知。
“姑娘……”见爱羊只盯着自己久久不言语,石纹便壮着胆子喊了一声。
石绣也胆怯地抬头看了爱羊一眼,讷讷地说:“姑娘,您别生气,奴婢以后再不说了……”
“知道就好!”爱羊淡淡应了一声,正色道:“我与二姐姐乃同胞姐妹,一样是李府的姑娘,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万没有她被诋毁而我能幸免的道理!话我只说一遍,以后切莫再议论这样的话语,别说姐姐只是借了我一只簪子暂时忘了还而已,就是我这身家性命为了同胞姐姐丢了,那也是应该的!你们都听明白了吗?”
她很少这样疾言厉色,石纹石绣忙捺下各自的心思,恭声应了“是”。
爱羊满意地点了点头,她相信这番话一定会很快传到大太太胡氏的耳里。自小就在继母手下长大的她很清楚后宅中暗藏的辛秘,若想摆脱这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全然没有半点反抗之力的现状,就必须先取得当家太太的信任。而她这半年就想不动声色地通过这些耳目来获得胡氏的好感,这样她才能为以后要做的事打好基础。
因昨日大太太说了今天要迎接王爷侧妃,诸位姑娘皆是先吃了早饭再过去等候的,爱羊便在自己院里简单吃了些,就带着丫头向上房走去。
一路上,府内到处张灯结彩,丫鬟和仆妇们皆喜气洋洋!
爱羊会心一笑,李家能出个王爷侧妃——上皇家玉蝶的媳妇儿,也算是烧了几辈子的高香了!
来到上房,大太太身边的大丫鬟之一金珠便掀帘迎了出来:“五姑娘来了!”她看向装扮一新的爱羊,眼里闪过一丝惊艳。
十三岁的少女如新柳抽出的嫩芽,已然有亭亭玉立的韵味。上身穿着深色瑞草花纹的绛紫衣衫,下着嫩黄色飞莺绸缎裙子,老气的上衣和撞色的搭配竟全没有影响她的美丽,反而衬得她如六月刚出水的新荷,清新嫣然。浅浅一笑,眉心处的胭脂痣仿若是一朵含苞未放的大红蔷薇,展现出一种不谙世事的憨然与天真!
金珠深知因大太太人长得普通,平生便最恨那些轻浮漂亮的狐媚子,认为“好好的爷们都是那些人教坏的”,尤其五姑娘的生母杨姨娘是在她刚怀第一胎四姑娘时进的府,且颇有姿色,夺得了大老爷的宠爱!但大太太和大老爷乃是少年患难夫妻,怎能忍受独守空房之苦,便甚恶之!
继而杨姨娘生了五姑娘,只比四姑娘小三个月,但姿色竟比四姑娘强百倍,这简直是触了大太太的底线。所以自小便教导五姑娘“女子要以柔和谦顺为主”、“凡事皆以父母长辈之言为第一要义,万不可私自做主”,将好好的姑娘教成了秉性孱弱、胆小如鼠之辈。仅有的一次为姨娘做主的勇气,也很快被大老爷、大太太雷厉风行的打压下消散了。
就这样大太太仍不解气,便令五姑娘“等闲不要出院子,免得淘气,连安也不必请”,也不带她见客,因此五姑娘长了十三岁,外人只听说“李府的五姑娘身体弱”,竟是从没见过!也就是半年前那件事后,大太太恼怒五姑娘私自出了院子,又为了杨姨娘而斥责自己的陪房,才重新让五姑娘过来请安,顺道立立规矩!
除此外便纵着下人克扣五姑娘和杨姨娘的月例份例。近年来给五姑娘院子里的竟是些深色暗色的衣裳,美名其曰“稳重”,眼前这身还是前日自己亲自送去的,并带有大太太的话:“这回做的衣裳少了些,就这绛紫衣衫也是四姑娘主动让给妹妹的,但裙子却是上好的苏州绸缎做的,且是嫩黄色,不亏你,后天务必穿了这一身来见你姑妈,万不可失礼!”
念及此,金珠话到嘴边的那句“五姑娘今天真漂亮”又咽了回去,只笑着掀帘让爱羊进去。
爱羊不以为意,带着石纹、画菊进了内室。
看到爱羊进来,众人皆觉得眼前一亮。正坐在大太太旁边逗乐取笑的二姑娘李爱善眼里闪过一丝嫉恨,便佯装亲切地对着爱羊笑道:“五妹妹,大家都早来了,就等着你呢!”言外之意就是你怎么能来得这么迟,害大家都等着你!
爱羊在心里自动翻译过这句话,瞅了眼大老爷不在,知是在外打探消息,便立刻惶恐地低头:“对不起太太,都是我害大家久等!”说着一滴眼泪已盈出眼眶,如梨花带雨般惹人怜爱。这么长久的接触,她多多少少了解胡氏的为人,心胸狭窄,极其厌恶妾室通房,偏一心想搏个贤惠端庄的名声,导致的结果就是对待庶出子女面甜心苦,百般纵容下人苛扣虐待几个庶女,面上却慈爱温和,只做不知!
大太太脸色很不好,但又腻歪她这幅样子,便不耐烦地挥挥手:“行了,别哭了,来得迟本就是你不对,我还没怎么着你呢,就哭得这般,好像是我这个嫡母多苛刻你似的!瞧你身上这件衣服,还是你四姐姐主动让出来给你的,怎么就不见你欢欢喜喜的!你这样哭是嫌衣服是别人挑剩下的吗?这是在抱怨给谁看呢!”说到最后,语气已变得很严厉。
几位姑娘皆站了起来,惟四姑娘李爱兰坐着。
“太太明鉴,女儿绝对不敢!”爱羊忙“噗通”一声跪下,含泪禀道:“爱羊深深感激四姐姐的关爱,还有您平日的教导关心,若不是您不辞辛苦教女儿《女诫》《女则》,讲解为女子之道,女儿今日必像个傻子般活着,又怎会有怨言!”她“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女儿谢太太多年来的教导之恩,来世爱羊做牛做马也会报答您的恩情!”
三个响头过去,爱羊的额头已是一片铁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