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脸上出现明显的厌恶:“他不是我老子。”语罢,他手紧紧握成拳,“你们滚还是不滚?”“草你妈的,这狗崽子下嘴咬人这么狠,跟他妈狗一样!”光头男人捂着被咬着血淋淋的虎口走过来,疼得龇牙咧嘴,看着被围在中间的小男孩,想也没想就一脚踹了上去。小男孩躲闪不及,硬生生受下了这一脚。顾不上因为疼痛冒出来的冷汗,他随即就势抓住了光头男人的腿,死命一扯,把光头男人带了个踉跄,然后抓着机会还想往外面跑。“还他妈想跑?”“狗日的比泥鳅还会钻!”反应过来的几个人上来试图拽住小男孩的手和脚,中途不知道谁又被咬了几口谁又被死命踹了几脚□□,最后还是赶来的光头男人拿着木棍,一棍子敲上了小男孩的后脖颈,直接把小男孩敲晕了过去。“你妈……”光头男人提拉着小男孩的衣领,像是扔一条死狗一样把小男孩随意丢在了角落里。……靳桉其实也并没有真正被敲晕过去。他还有意识,能听到那边围成一团的男人在肆意交谈着,说着什么“剧院那几个人什么时候回来”“是不是拿了值钱的宝贝跑路了”之类的话。这其实也不是他第一次这么狼狈了。从在城中村出生开始,一直到现在,他几乎都是这么像条野狗一样活着。每天在学校待够几个小时后,就跑出学校,和靳超毅打架,和上门讨债的人打架,和城中村里各式各样的人打架,然后再遍体鳞伤地回家。奶奶会一边眼含泪水地给他清理伤口,一边给他说“不疼不疼,笑笑是世界上最棒的小孩”。偶有恍惚的瞬间,看见奶奶的泪水,他会想着改变自己。但这种想法总是会在下一秒喝得醉醺醺的靳超毅回家之后消失。发起酒疯来的靳超毅无法无天,会把家里砸得一团乱,目前他所能做的,也就是尽力保护好自己和奶奶不受到伤害。他想,他这辈子可能就这样了,等读完小学或者读完初中就辍学,然后出来打工,赚不到几个钱,最后周而复始,活成靳超毅的模样,活成这城中村内大多数人的模样。贫穷、麻木。他们这样出身的人,本来就是该一辈子烂在城中村里的命。现在的气温只有几度,只着单衣躺在地上,寒气渐渐入体,饶是他再能忍,此时也有些受不住了。就他妈这么死了也挺好。他躺在地上,万念俱灰地心想。那些混乱的、看不到一点希望的日日夜夜里,他曾不止一次地想过,那个只存在于奶奶的话语中的母亲为什么要把自己生到这个世界上来。这个世界也没什么值得他稀罕的、值得他留念的东西。就这么死了一了百了,那些人不能把他卖给别人换钱,然后会再去找靳超毅,到时候靳超毅的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靳桉轻微扯了下唇角,牵扯到脸上的伤口,疼得他轻嘶了口气。真疼啊。真冷啊。眼前渐渐泛黑,耳里男人们的议论声也渐渐远去……“你别死啊呜呜呜……”不知道多久之后,稚嫩的哭声又把他涣散的意识拉回了现实。靳桉又睁开了眼。——那瞬间仿佛时间暂停。一个扎着双麻花辫的小女孩蹲在他身前,伸出手戳着他的脸,哭得正伤心。小女孩上身披着一件白色鹅绒小马褂,脖颈间还戴着一条耀眼的黑钻项链,下半身是条带蕾丝边的蓬蓬裙,脚下踩着一双小白鞋,鞋边沾了点灰,看起来有点脏。但即使是这样,也掩盖不住女孩身上的气质,一看便是家世优渥人家娇养出来的公主。此时此刻,女孩白净的脸皱巴巴地哭成一团,正蹲在他面前,黑葡萄似的眼睛里蓄满泪水,生怕他死掉一样,眼泪大滴大滴往下砸着,滚烫的泪水落到了他的脸上。怎么说呢。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靳桉心想。就像是天使下凡的救赎。一抹亮色的光就这么猝不及防地照进了他死水沉沉、一片黑暗的世界。“哭什么。”他睁开眼,凶巴巴说,“小爷我还没死呢。”-靳桉被女孩笨手笨脚地扶了起来。他扫了一眼那边又多出来的几个男人,还有几个麻布口袋,收回眼,看着面前抽抽噎噎的小女孩,问她是从哪里来的。女孩明显怕得不行,话说得颠三倒四,靳桉听了半天,才明白她是不小心目睹了几个男人的盗窃行为,然后被人从大剧院里带过来的。他冷冷哦了一声。女孩明显比他还要小上一两岁,个头也比他矮,怯生生地靠在他旁边。感受到手臂上传来的温热温度,靳桉耳根莫名发烫,往旁边躲开了点距离。女孩又慢吞吞靠过来。她小声问:“他们会不会杀了我们?”“会。”他冷冰冰说。女孩身体明显抖了一下。也就是这时,那边有个男人突然转过身来,看着他身边的女孩,然后抬手指着女孩的脖颈:“我草,你们看那丫头脖子上的项链,是不是货真价实的黑钻?!”一群男人围了上来。“这色泽,这光度,这他妈是真的吧?”“她爸妈不是在大剧院上班,想来挺有钱的吧?”“管他是不是真的,先扯下来再说!”被扯中脖颈上的黑钻项链时,女孩尖叫挣扎起来。“滚!”靳桉突然一口狠狠咬上扯着女孩项链的男人的手,但结果自然是被男人甩开,撞上工厂的墙壁。最后黑钻项链还是被拿走了。女孩吸了吸鼻子过来继续挨着他:“没关系,他们拿走了应该就不会杀我了……”幼稚。靳桉在心底说了句。刚刚那么一撞,本来就因为冷而有些僵硬的四肢更加疼痛了起来,他缩了缩肩膀。紧跟着身上突然一热,是女孩把自己的小马褂脱下来披到了他身上,她说:“这样就不会冷了。”“我不需要,拿走。”感受到小马褂上传来的温度,他硬邦邦地说。反正等会都要死了。小女孩却根本不听他的话,她在披在他身上的小马褂荷包里翻翻找找,摸出来一个东西,然后递到他面前。“你鼻涕都流出来了。”“我妈妈说过吃甜甜的糖会让人心情变好,这是她买给我的,送给你吃吧。”模糊不清的光线中,胖乎乎的小手中间放着一颗进口薄荷糖。靳桉忽然沉默了很久,然后再伸手拿过了女孩手上的薄荷糖。他把薄荷糖扔进嘴里,那股头晕目眩感终于慢慢褪去。两个小孩就这样互相倚靠着,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等靳桉再次睁眼时,发现自己和女孩已经被带到了一辆面包车上。“草你妈,条子怎么这么快就找过来了?!”“还不是你们在剧院的动作太大了!”他和女孩在面包车的中间坐着,这一排除了他们两个以外只坐了一个男人。女孩被他摇醒,刚要出声,他捂住她的嘴:“嘘。”女孩懵懂地点点头。再然后,趁着身旁男人没注意,他一跃而上,直接跳到了面包车的驾驶位,然后逮着方向盘不管不顾地一转!面包车顿时失控,驾驶的男人忙踩刹车回正方向,“吱呀”一声巨响,面包车轮胎在道路上画出一道长长的黑痕。“草你妈!松开!”驾驶室和副驾驶室上的男人同时向他出手。靳桉咬牙硬着头皮继续拉扯着方向盘,一片混乱之中,面包车终于开出水泥路,栽进了一边的田野里。安全气囊爆出,他尽力抽出似乎是骨折了的手臂,然后一脚踹开车窗,拉着女孩的手从车窗里爬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