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我喜欢你。请你记得,我喜欢你。这么多年来,那些沉淀在她心头的话语,从不曾遭时光的销蚀,即使离开了再远,它们依然安静地等在原地待她回首顾看,每当她在夜深人静时,温习起黄泉那份年少时的心情,那些宛如魔咒般的字句,便会索绕在她的耳边不肯放她入眠,说这些话的黄泉怎会知道,他的一席话,便是她多年来的思念。低首将妥善收藏的纸张自怀中取出,就着铜镜反射的日光,碧落摊开那张黄泉亲手为她写下的誓言。上穷碧落下黄泉。带着点不舍的心情,修剪得圆润的指尖,小心地滑过纸张上苍劲有力的字迹,那夜黄泉恋慕的眼神,也随着指尖下的墨迹,重新回到她的面前。他都已经二十七岁了……“骗子。”就算他不会放弃,就算他再有心寻她那有如何?他根本就不可能陪她那么久。一颗泪珠滴落在泛黄的纸张上,缓缓地,模糊了黄泉的字迹。在人间待了那么多年,他记得其他众生曾对妖类下了个结语。妖类生性爱私爱己,对他物绝少有爱,更遑论是情,此外,妖类还有一特色,即使与婶魔等他界众生一般,皆拥有永恒的生命与不变的青春,虽说妖界并无限制妖与人来往,但妖与人相恋,却常因天性与永恒这两点而很少有好结果。这个说法或许对妖类都很适用,只除了眼前的这对夫妇例外。照例返家的黄泉,微侧着身子倚在廊柱上,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对打他七岁起就忘了曾生过他的双亲,此刻正在王宫宫殿上,当着一票妖类的面,上演着众妖皆已看腻的卿卿我我戏码。也许是在殿上站了太久所致,也可能是眼前肉麻的画面太令人麻木,黄泉忍不住再打了个呵欠,转首看去,殿上点着头打盹或是倚在柱旁梦周公的妖类也阵亡了不少,可那对位在上头的夫妇,眼里依然只有对方没有他人。眼睁睁的看着家丑继续外扬,只能摇头叹息的黄泉,不只一次地在心底怀疑,他究竟是不是那对夫妇所生的儿子。撇去他们永远都处于热恋期的感情不看,瞧瞧他那个徐娘半老的娘,和那个依旧年轻潇洒的爹,这一人一妖不会觉得他们这种组合有些古怪,可全妖界都觉得怪极了。他若没记错的话,好象打从他家娘亲嫁进妖界起,妖界中的众妖就爱拿他们夫妻的身份与寿命作文章,只盼这对极为不搭调的夫妻早早离开,关于这点,他那个爱妻至上的顽固老爹摆明了无所谓,而他家娘亲也不会因他爹而想要追求什么长生不老,套句他爹的话,一旦等你娘百年了,经过转世投胎后,他们又可以重新体验一次爱情,据宫里的妖说,他们正计划要玩十次轮回之恋。他一定不是他们生的儿子。等得差点睡着的黄泉,在还是没法与龙沼说上话后,脚跟一绕步出了殿外,打算等着里头那对夫妇有空接见他时再去见驾。带着花香味的风儿穿绕过殿廊,他扬首看向殿外,眼前的景色依旧没变半分,永远都是这般春意盎然,不见风雨,不晓四季,就如同那些永不会改变的妖类一般,即使再过百年千年,也不见丝毫岁月的痕迹。“黄泉。“他回过头,冷眼瞧着身后那个永远都穿着一身绿意的柳妖。“见过你父王了吗?”款摆而来的扶风,软嫩的声调宛如轻拂过湖面的柳丝。“可以这么说。”愈看愈是皱眉的黄泉,不耐地看着她摇晃个不停的身子,“你一定要这样摇来摇去吗?”为什么每回见到她,她都是这副德性?她也很无奈,“没法子呀,风一吹我就忍不住想摇。”看了二十多年妖类的常态、人类眼中的异态后,黄泉有丝头痛地抚着额。因她是只柳妖,所以无时无刻见着她,就定会见到她迎风摇曳?那花王牡丹总爱穿得一身色彩鲜艳就是属本性?杜鹃动不动就要咳两滴血则算是应景?而一整年只开一次花、且在天明前就凋谢的昙花,一年到头昏睡不醒也属常态是不是?他受够妖界这些古古怪怪的妖了!他不喜欢妖界之妖的原因就在这,无论大妖小妖全都外貌美得令人不敢逼视外,还一个比一个爱美、一个比一个无趣,就像柳妖,拥有五百年道行,而在这五百年来她最爱做的事,就是站在湖畔顾影自怜。摇着摇着摇到他面前的扶风,笑吟吟地问:“找着碧落了吗?”“还没。”懒得理她的黄泉,说完了转身就想走。扶风心急的声音追在他的身后,“你若找着碧落,劳烦你转告她叫她速回妖界!”他停下脚步,“为何?“怎么在回来妖界后,所遇上的每只妖都急着叫他找碧落回来?“赛仙会就要展开了,她这个前任得主不能不到场。”一脸跃跃欲试的天性吗?都比了几届了,他们怎么还是学不乖的又要邀请碧落参赛?“对,你可千万别望了喔。”她才不信他们这些以姿容出名的花妖、树妖会连续三届都败给一只小妖镜,这回他们树妖发誓定要夺回妖界最美之妖的头衔。很想翻白眼的黄泉,低声在嘴边咕哝,“就算再比十回,你们也不会是赢家……”“黄泉。”无声走至他身后的叶行远,在他回过头时开口轻唤。猛然深吸了口气,与他眼对眼、鼻对鼻相视的黄泉,在片刻过后,丝毫不掩唾弃地往后退了一步。“真恶心。”有来一个花花草草的妖类,分明就是个男人,偏偏长了张俊美过头到已经可说是国色天香的脸蛋,害他看了就一阵冷颤上身。“真是失礼……”被迁怒得莫名其妙的叶行远,不悦地瞪向脸上写满了鄙视的他,“你的拒美心结要到何时才能解开?”天生长得美又不是他的错,这小子干啥每回一见到妖类就唾弃一次?全妖界上上下下,只要是长地稍微好看一点的就得接受他这等恶意歧视!他一点也没有反省之心,“这辈子恐怕都解不开了。”“碧落就不恶心?眉心隐隐抽动的叶行远不平地问。他回答得很干脆,“她不一样。“这些妖怎么可和未来的自家老婆相比?“你有偏见。““我的确是。“心情恶劣的黄泉,一手指向身后的柳妖,”你可不可以叫你的同类别在摇了?“叶行远侧过身子,看了那只还是在那摇摇摇……摇个不停的扶风后,面色严肃地撇清血统关系。“她是树妖我是花妖,品种不同。”“等我一会。”手痒得紧的黄泉,说着说着即转身以一拳摆平身后那只碍眼的扶风。叶行远哑然无言地看着躺平在殿廊上的无辜柳妖。“找我有事?”发泄完毕后,浑身畅快的黄泉边甩着拳头边问。“我找到碧落了。”看了前者的下场,识相的叶行远速速招出情报。“她在哪?”登时面色一改的黄泉,一手扯紧了他的衣领。“梧桐谷。”叶行远不慌不忙地拨开他的手,“你现在赶去的话,或许还能逮到她。”太清楚碧落搬家能力的黄泉,立即把握时间想赶回人间逮妖。“等等。”叶行远一掌搭在他的肩上拦住他。“这是妖王要我交给你的。”接过下一份猎妖清单的黄泉,摊开名单后不懈地皱着眉。“这回只是一只妖?”是他爹终于发现他的工作太过繁重,还是妖界的罪妖都快被他捉光了?熟知内情的叶行远摇了摇头,“只她就够你受了。”“你认识这只罪妖?”“全妖界无妖不知她。”若不是因她太过棘手,狐王也不会指名让黄泉去办她。“她犯了何罪?”他想不出区区一只梅妖能闯下什么得陪上性命的大祸。不知该如何启口的叶行远,想了很久,最后在黄泉不耐的眼神下,沉重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