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他点点头,“我爹说他有事要我代办。”“何事?”真难得那个只会游山玩水、不务正业的狐王,会有心思干桩正经事。“他要把妖权交给我。”“由你这个半人半妖的来猎妖?”凤书鸿饶有兴味地扬高了两眉,“你不觉得讽刺?”该说这等于是让他去杀同类吗?黄泉并没有想那么多,“我不过是替我爹捉回那些罪妖,这与身份无关。”“你爹是在为你着想吧?”身为局外人,看得也格外清楚的凤书鸿,慢条斯理地替狐王所为下了注解。“因你坚持是人不是妖,为了让你在人间好过些,所以狐王才把猎妖之责交给你,如此一来,人间之人就会把你当自己人看待,而不会再有把你当妖类来看。”心中痛处再次被提起后,黄泉无语地垂下眼睫。他当然知道他爹办何要把猎妖权交给他,自小以来,在妖界,众妖瞧不起他,但在人间,人们把他当成妖类来看,小小年纪既站在人间与妖界两边的他,脚下的世界虽大,却是无处容身。处于人与妖这两者暧昧的身份多年,他曾想过干脆回到妖界,想妖界靠拢彻底当只妖,也好过待在人间饱受歧视,可妖界这座世界,又非他心之所属,可能是人间待得太久,因此妖界的种种在他眼中,皆是格格不入与飘渺不实的,在无法选择之余,他只好以寿命做为界限,以生命的长度来定位他究竟身属哪一界。凤书鸿懒懒地问向他的心结,“你还是很坚持你是人不是妖?”他挑眉反问:“我的寿命与人等长,不是人,是什么?”“你爹还等着日后由你来继承王位呢。”他也不想想他爹盼他回妖界接掌王权已盼了多少年,若非他年纪尚小、妖法也还学不到火候,只怕妖王早就把他给接回去登位了。“妖王的位子我爹可一直干下去。”以妖类不老不死的特性来看,多年过后,就算他已老死入土,他爹依然还是年轻潇洒,有什么好愁的?有些头疼的凤书鸿,以两指拧着眉心。“你真不想回妖界当只妖?”真是的,固执十年如一日,早知道他就不收下姨娘的好处来说服这小子回妖界了。反感的黄泉黑着脸,“我说过,我是人不是妖。”他啧啧有声地长叹,“可惜了,这世上许多人都很想当妖的。”明明就有着妖类的血统,又何需强迫自己硬要当个人呢?世人的眼光在他眼中为何那么重要?“当妖有什么好?”多年来饱受血统问题所困扰的黄泉,愈问心情愈是低劣。凤书鸿莞尔地眨着眼,“当人又有什么好?”他也答不出来。他只是,很羡慕这座人间里的人,羡慕这座红尘中短暂却绚烂的一切,看着人们努力地过每一天,汲汲经营所拥有的仓卒岁月,与妖界那些虽拥有永恒生命,却茫然一日过一日的妖类相比,人间之人,过得格外真实积极,但妖类,却只能在永恒与一瞬间来回徘徊“我若是你们,我会好好珍惜凡人的身份。”黄泉感慨地叹了口气,“只是你们总是身处在这个世界,却又向往着另一个世界。”“这就是人。”合起书本的凤书鸿,回头对这个生在妖界,却向往着人间的他笑笑,“你愈来愈像人。”“这三年来,你上哪去了?”夜半未眠的黄泉,两手环着腰,瞪看着眼前这个一消失就是三年,且三年来任他怎么找也找不到的女人。“哪都没去。”夜半回家的碧落无辜地摊摊两掌,“我被封了。”她也不想消失这么久啊,可谁晓得她会莫名其妙地被人封在镜中,而且一封就是两年多。他眯细了眼,“谁做的?”“不知道。”摇头晃脑的她,皱眉地指着自己的脑际,“我的记忆被锁起来了。”二话不说一把将她拉过的黄泉,一指抬高她的下颔审视起她的脸庞,紧接着再将两眼往下一滑,彻头彻尾地将她给看过一遍,看她似乎并无遭到半点伤害,顽皮的眼神也没增减半分,他这才稍微放下心。温暖的大掌抚上她的面颊,“是谁放了你?”不自在地想自他的眼神下闪避的碧落,忙不迭地退离他的掌心碰触,努力稳持住心绪后,她咧开了灿烂的笑意,拉着他一块来到桌边。“来,瞧瞧。”她朝他勾勾指,要他看向桌上那面她带回来的铜镜。心思细密的黄泉,多虑地将她过于热情的举动放在心头后,随她之意低下头看向那面经她指尖一抚,立即出现影像的镜子。“美吗?”碧落指着镜中那个身处在一片芍药花海中的女孩。黄泉只是未瞥她一眼,而后默不作声地将双眼移向镜中。她热心地在他耳边介绍,“她的名字叫无音,虽然年纪还小,但是个好女孩。”他淡淡地问:“你想把我推给一个陌生人?”“只是想介绍你们认识认识。’心思遭看穿的碧落,脸上的笑意差点挂不住。反手盖上铜镜的黄泉,隐忍地离开她的身旁,走至书案前抽来一张纸,一手拿起笔沾了墨后,无言地看着那张任他再怎么写,恐也无法将他心衷诉于万一的纸张。“在写什么?”碧落好奇地凑至他的身后,“又是书鸿教你写的?”“我们的名字?”她边看边扬高黛眉,“咦,怎么多了三个字?”不想解释的黄泉,只是在写完搁笔后,侧着脸端详她脸上的表情。猛然看懂字义的碧落,心虚地一把将纸张抽走藏至袖里。房里的空气瞬间变得沉闷,几欲令人窒息。“碧落。”他低沉地唤着。心音轰隆隆作响的碧落,绷紧了身子,很想抵抗即将自他口中吐出的话语。“我喜欢你。”垂下眼睫的她,不愿去看此时他眼中的深情,她闭眼反复地在心中咀嚼,这份外由荆棘包裹,里头是甜美糖心的感情果实,深知黄泉性子的她,知道他在将这些话说出口时,是下了多大的决心和勇气,他想,或许她这辈子,永远无法听见黄泉再这么对她说一回了。可他为什么要将它说开来呢?这样一来,她还能用什么借口留在他的身边?他知不知道,她一直很不愿这日的来临,她没有做好离开他的准备,也还没有,勇敢到能够把他放下。带着酸涩的心情,她强迫自己抬起头面对他。“你知不知道,为何妖界的镜妖如此稀少?”两目定看着她的黄泉,在听完她的话后,开始在心中揣测起她会突有此问的原因,并在推究出一个他不愿面对的答案后,目光因此而变得黯淡。“因为他们都被杀光了,我是妖界最后一只镜妖。”看着他表情的碧落,在半晌过后轻耸着肩,“你似乎并不意外。”“我曾听我爹说过,镜妖能持镜看透人心。”妖界的妖镜就因有这项妖能,故而遭到各界众生的捕捉或是猎杀,每个得到妖镜的众生,都渴望着能够看穿人们隐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故事,窃窥那份最不愿让人知道的秘密。“你想不想知道你心中最想得到的是什么?”打算留给他一个临别赠礼的碧落,朝他漾出一抹温柔的笑。黄泉向她摇首,“我不必看镜,也知道我最想要的是什么。”勉强的笑意仍挂在碧落的唇边,面对着眼神清明、意志坚定的黄泉,一时之间像是失了保护壳的她,像个护甲突地被掀开的兵士,慌张的眼眸显的很不安定,急于想找个地方躲藏。“你想不想看?”当冷清悬于他俩之间时,无话可说的她艰涩地再次启口。“你把话问反了。”这一回并不想放过她的黄泉,将眸心锁定在她慌张的面容上,“就算我有勇气看,你呢?你有勇气面对我心中的答案吗?”他知道的,即使她什么都不说,他也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