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如果他能够出现在她的面前,给她一个熟悉的眼神、一个手势动作,或是一个盛满了幸福的笑容,那该有多好?只要这样,就能为她带来满满至极的感动,她就能甘心地再为他失眠上几百个夜晚,继续停伫在这里,守护着他们共有的梦想。她啊,好想念那个曾经在夜色美好的月光下,为她弹奏月光的男孩。有时候,在早上独自一人醒来,当指尖碰触到面颊时,这才发现自己在梦裹哭泣,而泪水就这么静静挂在脸上,可是却已再不记得梦境了。那种失落成,是不是和所谓的青春很像?你知道吗?你不在我身边的这些年,我时常一佃人坐在你的房间裹,回忆着你弹琴的模样,也想象着你现在会是什么模样。只是日复一日,总是这么面对着这间不再有你身影的阁楼,渐渐的,我不知该对它满怀的空洞与寂寞说些什么。因为它总是在夜半时,悄悄地贴在我的耳边问我,不哭不笑不吵闹,这样的爱情,会不会太过荒凉了些?我想念从前。我想念那每一刻甜蜜的瞬间。我想念,那些我们曾经拥有过的一切。为什么每个杜宽雅所爱的人,都选择在冬天这个老带给他不好回忆的季节里,以措手不及的方式离他而去?这是某种惯性吗?选择在冬天道别离的伤心惯性。在杜宽雅离开后,这些年来一直都守在杜宅里的婆婆,在今年初冬刚来临时的一个寂静的夜晚,悄悄地走了。接到恶耗的杜宽雅,又再一次地得面对起亲人的死别,只是这一回,在奔丧的他抵达家门前,负责协助处理相关事宜的伍嫣和富四海,已大致上将丧事都办妥,剩下的,就只有等着他送婆婆去火化与主持葬礼而已。葬礼的那天,灰色的天际里飘着蒙蒙细雨,伍嫣站在人群中看着好久不见的杜宽雅,感觉在他的面上,好似有种格外陌生的味道。而在葬礼一结束后,她都还没能找机会与他一块儿地坐下来,好好地说上几句话,他就又匆匆被他父亲所派来的人给接回了美国,他这个浮云般的游子,就连只字词组也没来得及留下。不过在一个月后,她倒是收到了他将杜宅和那块土地正式过户给她的文件,就连所有繁杂的手续他也都托人办妥了,他将那间不再有婆婆守着的家,留给了她这个一心盼望着他回家的人。同样是在这年,在这一年即将过去,即将接近年底的时候,杜宽雅难得地向他父亲表示,他想回乡为母亲扫墓,也顺道参加外婆在农历年过后的百日法事。于是乎,接到通知的伍嫣,在大年三十的这一天,趁着伍家和富家上下一大群人,都忙着在准备年年两家合办的年夜饭时,她照着杜宽雅信上所说的时间提早去了火车站,坐在站台上等待着好不容易才终于找到了个合理的借口回来的杜宽雅。火车站里回乡过年的人潮,就像海涛般一波又一波涌来,每当火车一靠站,便为等待的人们带来了欣慰的笑脸,当火车再次开走后,则又留下了另一波新的等待。今年冬日的日头落得很早,还不到黄昏时分,天色已渐渐地暗了下来,而那些川流不息的人潮,在家家户户的灯火都点燃时,也逐渐各自回到了属于自己的归处,在温暖的房子里吃起年夜饭了。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还留在站台上的伍嫣,沉默地看着光滑的铁轨被进站的列车照亮,而后又在列车开走时,像流星般拖着长长的余晖消失在黑暗的那一方。愈来愈冷清的站台上,突然刮起了阵阵刺骨的冷风,她无言地拉紧了身上的外套,在眼角的余光中,看到了一个与她无声作伴的同伴。那是一只被遗落在角落的风筝,不知道是被人遗弃了,还是那个曾放它远飞的主人已经忘记它了,就这么任由它在清冷的寒风中,孤零零地拂动着无法飞翔的翅膀……她会不会也被人遗弃了?为了自己这种太过阴暗的想法,伍嫣伸手敲了自己的脑袋一记。奇怪,她以前明明不是这么消极的人啊,她怎会突然有这种怪念头?当腹内的饥饿感与遍身的冷意就快到达一个极点时,一班误点许久的列车终于进站,不但带回了她所想念的那个人,也同时为她带来了些许纳闷。她站起了身子,微微仰起头,两眼直不隆咚地看着只拎了一个行李袋的杜宽雅,一步步地走至她的面前站定。「你是不是……」她记得上次他回来参加婆婆的葬礼时,他好像还没有这么高啊。光看她的表情,杜宽雅就知道她想说什么。「对,我又长高了。」他也不知为什么都到二十四岁了,他的发育期却还是迟迟不肯结束。她叹息地摇首,「再高下去的话,我们两个就要变成七爷和八爷了。」放下了手中的行李后,杜宽雅低下头来,将她抱起令她的两脚远远离地,然后含笑地以鼻尖赠着她的鼻尖。「我一点也不介意,妳呢?」「我也不。」她漾着愉快的笑,伸手调整好他脸庞的角度,再微偏着蚝首将她被吹冷的唇瓣印上他的。久违的吻触,一下子就活化了久远前的记忆,伍嫣一口口地啄吻着以往曾经非常熟识的这双唇,反复地温习那些曾在光阴里遗失的美好,她以两掌捧住他的脸庞,感觉这般吻着他,就像是在亲吻春天;彷佛是在回应她般,杜宽雅抱紧了她,刻意制造出一个个清亮的响吻声,在勾惹出她的笑意时,也成功地集中了车站里所有人的目光。「咳咳。」车站站务人员适时地出声打断了这一刻,红着一张脸小声地提醒他们,杜宽雅识趣地放下她,弯身拎起地上的行李,而掩不住欢喜之情的伍嫣则挽着他的手臂,紧偎着他一块儿走向车站的出口。「走吧,大家都等着你回去吃年夜饭呢。」不知道家里的那两票老老小小,在火车误点这么久后,是不是已经都饿得头昏眼花了。走出车站外,杜宽雅抬首看着这座在他记忆中已经改变了夕景的城镇,在他还没适应这份生疏的感觉时,伍嫣已拉着他走向那条他们以前常携手走过的小路。以往这条他们回家要不了几分钟的小路,在这一晚,他们出乎意料地走得格外的漫长,因为,沿途上的他们俩,就像一对久违重逢的高中生似的,不是看小巷里四下无人就赶快偷偷亲对方一下,就是走一走便三不五时地停下来,用力地再多拥抱对方一会儿。等到他们回到伍家时,一屋子等了他们老久的人们都已饿惨了。属于节庆的热闹欢欣的气氛,在他的归来与伍爸把他开店用的拿手好菜全都端上桌时,霎时被推上了一个顶点。席间里,坐一角顺便帮忙端菜的伍嫣,在每个人都吃得差不多,而富四海也已经拿起酒瓶,开始海灌起两家的家长时,她放下了手边所有的杂事,静静地看着灯光下的杜宽雅。他好像瘦了,虽然嘴边的笑意还是很温柔,但却多了风霜所造成的棱角,他虽和以往一样,很快地就与每个人打成一片,可是在热络之余,她却看不出,他是带着什么样的心情回来过节的。在芝加哥时,他过得快乐吗?这些年来,他遇到了什么人、都跟哪些朋友交往?除了她以外,有人也曾像她一样,在夜半时听着他所弹奏的那首月光入睡吗?她有好多说不出口的想象与问号,也有着好多令她感到陌生的情绪。这般看着他与两家的家人勾肩搭背、相互拥抱或是击掌,伍嫣不知该如何阻挡此刻那股一直在她心口酝酿的丑陋情绪。她好嫉妒,她嫉妒这个人并不仅只专属于她、她嫉妒他分赠给每个人的温柔,她最嫉妒的是,有太多人,都可以如同她一般拥有他的笑容和他的爱,而她,却不知该如何才能独占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