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山牧!”他自觉地补充道:“我是张郊的徒弟。”
晋灵微对他实在没什么印象,直到听着张郊二字才反应过来,“你师父派你来的?”韩山牧连连点头,将他师父对他如何委以重任简要地说了一遍,然后凑上前,压低嗓音紧张道:“晋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师父也没说这里头有军方的事啊?”晋灵微一个字也没听清,他肋下疼得愈来愈厉害,就连胃部也开始痉挛。韩山牧犹自叨叨个不停,一阵眩晕感过去,晋灵微的头脑勉强清醒了一些,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韩山牧是个正在出任务的警察——哪怕只是见习——他福至心灵,打断了韩山牧的话,“你的配枪在哪儿?”
韩山牧被他问得一怔,下意识摸向腰侧,却没有后续动作。他防备地看着晋灵微:“晋哥,你问这个做什么?”配枪是警察的命根子,张郊对他耳提面命,韩山牧岂敢不听,晋灵微见状,犹豫片刻,妥协道:“你在警校时射击成绩如何?”韩山牧抿了抿唇,含混地说不算太差,潜台词自然是也算不上好。晋灵微又问:“你见习以来用过枪没有?”韩山牧更是讷讷:“师父不放心我……”他见习不到半年,张郊为人心慈手软,确实没什么机会。晋灵微只好道:“枪借我。”韩山牧瞪大眼睛,没来得及拒绝,一个晃神的功夫就被晋灵微下了枪,他听见晋灵微从容地说:“算我抢你的,出事尽管推给我。”韩山牧还想反驳,晋灵微紧接着伸手从他耳朵上摘过耳麦,戴到右耳上。他问韩山牧的行动代号,不容置喙地,韩山牧被震慑住,嗫嚅道:“海獭一号。”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晋灵微似乎笑了一下,韩山牧正努力回想,晋灵微已经按下通讯按钮:“海獭一号呼叫。”顿了顿,接了一句:“我是晋灵微。”
韩山牧飘忽的神情僵硬在脸上,他看着面前这个游刃有余的男人,终于开始后悔起来。
“海獭一号呼叫,我是晋灵微。”
这句话传到指挥室的时候,董成辉正与陈立彰通电话。高速公路上的拦截行动宣告失败,军方横插一脚,省督导的脸色难看到极致。隋原留下一支小队善后,自己则带着其他人火速折返。赵适没能留住宋景宁,指挥室里的士气一落千丈,众人郁郁寡欢,又不得不打起精神留意金港码头的动静。晋灵微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指挥室一霎便安静下来。赵适心惊胆战,慌忙看向董成辉,董成辉恍若未闻,只是平静地答应道:“是,我们一定全力配合。”他挂掉电话,却没有回应晋灵微的打算,反而换了通讯频道,命令隋原他们立刻赶往金港码头解救人质,扭头又瞧见赵适,便道:“你也去。”赵适简直求之不得,省督导却再难忍受,不顾有下属在场,质问道:“陈厅究竟是什么意思?难道就这样纵容周家胡来么?!”董成辉不知怎么竟心如止水了,他朝省督导笑了一笑:“军警一体,相互协助是本分。您这是什么话。”说罢,又切回另一频道,不急不慌地唤了一声:“灵微?”
许是没料到董成辉这般和颜悦色,晋灵微一时之间没有应声。董成辉好似并不在意,自顾自地娓娓道:“我已经派隋原和赵适去码头与你们汇合了,切记解救人质要紧。小五不在,你行事莫要逞能,听清楚了么?”晋灵微听他这般云淡风轻地提起晏司臣的名字,被挑起脾气来,冷冷地说:“这些都不劳烦你挂心,既有这样闲的工夫,还不如好好想想你的后路。”他不愿再听董成辉与自己虚为委蛇,原本是怕ichael跑了,想让董成辉抓紧调派人手,见他识相,晋灵微更嫌浪费口舌,当即摘掉耳麦扔到韩山牧怀里,“你师父稍后就到,”他对韩山牧说:“你去外头接应一下。”
经由军官核查过身份证件或者护照的旅客开始登船了,晋灵微站在高处低眉而眺,只觉人头缓慢攒动,晃得人眼晕,全部验完不知要等到几时。他心中隐隐有些慌乱,为这蹉跎的分分秒秒,倘若赌对,自然十分值得,怕就怕ichael棋高一招,亦或是他会错真意,届时ichael带着周知之逃到天南海北,别说这一番折腾尽数作废,便是再想逮人也是天方夜谭了。
他与那士官说过,周知之的一应证件还在家里,印在船票上的必定不是真名。虽说是周司令家的小公子,但也不是人人都认识,莫云烨自告奋勇跟过去盯着,反倒省着晋灵微分身乏力。他一直密切地注视着人群的动向,那士官与他站在一处,偏头瞥见他眉头紧锁的模样,还以为是出了什么差错,绷着脸问他怎么了。晋灵微迟疑片刻,抬手指出大致方向,“你看那两个人。”他压低嗓音,恍如自言自语般:“是在逆着人群往外走么?”那士官闻言一惊,忙不迭地抬目望去,然则入目黑压压一片,哪能分清谁是谁?晋灵微目光灼灼,神色渐冷。周知之头顶有两个对称的发旋,他绝不会认错。晋灵微心跳如擂鼓,大脑飞速转圜——ichael见过他,他不能亲自下场,最好的办法就是找几个便衣混进去慢慢靠近,可现在能用的只有一个韩山牧。晋灵微正暗暗评估韩山牧究竟靠不靠谱,后者就像一条脱了缰的野狗似的狂奔过来,晋灵微彷如抓到救命稻草:“你师父到了?”韩山牧摇了摇头,上气不接下气地告诉晋灵微:他师父等人一概没到,是宋景宁到了。
宋景宁在路上终于打通了廉润颐的电话,一颗心却完全没能放下。晏司臣和周野迟全在手术室,分不清谁伤得更重一些。霍止才做完体检,各项指标不算太离谱,就是血糖低。安定药效还没过,廉润颐正陪着他打葡萄糖。反倒是这个小沙弥,交流有障碍不说,还重度营养不良,医生刚刚给他测完骨龄,现在被周嵘安领到车里吃饭去了。宋景宁可算想起便宜男友,提了一句:“容遥还没回来么?”廉润颐被她问住,显然也忘记容遥被扣在织淮尚且没回,连忙道:“我联系一下织淮那边,你不要着急。”便把电话挂了。
宋景宁倒是不急,实际上她现在根本无暇顾及容遥的死活。晋灵微面色发灰,两鬓尽是湿汗,宋景宁乍见之下险些被他吓出好歹:“你怎么样?”晋灵微摆摆手,只关心隋原和张郊还有多久能到。宋景宁一怔,反应了一会儿,才说自己与他们不是一路,她跑出来的时候,局里还乱作一锅粥呢。晋灵微听完董成辉的所作所为,原本就无甚血色的脸明显又青了几分。宋景宁才瞧见岸边有几个肩上两道拐的士官在查人,她哑了半天,“这得筛到猴年马月去啊?”晋灵微何尝不懂这个道理,他低眉想了一瞬,转手将韩山牧招了过来,“把你的夹克给我。”韩山牧还摸不着头脑,晋灵微已经将外套递了过来,顺便道:“一会儿你什么也不用坐,在我站过的位置上站着就好。”韩山牧这才懂了,一叠声地应道:“明白。”
时值秋末,江岸两旁风急天高,猎猎作响。这夹克既不挡风也不保暖,除了耍帅别无用处。直至挤进人群里,晋灵微才觉得缓过来一些。筛查的速度越来越快,莫云烨盯得眼睛发疼,看着宋景宁的眼神活像是见到救星,宋景宁忍俊不禁,连连摆手叫他歇着去,莫云烨出去转了一圈儿,回来时手里多了瓶水,他拧开瓶盖后递给宋景宁,问她道:“姓晋的病号呢?怎么转眼就没影儿了。”
宋景宁想说姓晋的病号为了救你那便宜弟弟快连命都搭进去了,还没开口,大后方的人群中忽然传出一道急促的尖叫,宋景宁和莫云烨对视一眼,尚不知发生了什么,惊呼声已经接二连三地响起,原本还在有序排队的旅客顷刻间如同惊弓之鸟般躁动起来。宋景宁连忙仰头瞥向高处——扮作晋灵微模样的韩山牧从几米高的八角亭边缘一跃而下,那士官也神情严肃,看手势是准备紧急疏散人群。宋景宁蓦地反应过来,转身便往乌泱泱的人堆里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