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与她想要离开的想法背道而驰。谁也不愿意妥协。拾九一时沉默。楚逐又道:“若你愿意,我会排除万难,让你登上那个最高的位子,因为我早就说过——我只甘心居于你之下。”拾九不禁笑了。排除万难。他也知道是“万难”。且不说当初名正言顺即位的仁安慧成皇帝都遭到过非常多的阻挠,更别说她这个在别人眼里连长公主身份都不能自证的女人了。拾九忽然觉得自己实在多虑了,光是要摆平天下悠悠众口,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到底是楚逐异想天开的想法罢了。拾九迎上他的目光,摇头道:“幼帝尚在,则正统犹在,王爷若是眼中真有君臣之分,就该主动与秦少安求和,一同迎回幼帝,共同辅佐幼帝。”楚逐知道她这是拒绝的意思,便也不再勉强,只道:“你觉得当下两军还能议和?”拾九没接话,她刚刚说的当然是故意讽刺的气话。陷在楚秦两军已经争到你死我活的地步,怎么可能再恢复和平呢,势必要争个高下的。况且,看他也没有求和之心,想来秦少安亦是。楚逐看着拾九,忽地又问:“你希望他赢?”拾九心中一时很乱,她刚刚看着枯荷时,就在想这个问题,然而她没有想出答案。这个时候楚逐问起她,她便咬牙道:“是。”楚逐眸光一黯,似笑非笑:“你觉得他赢了,会饶了我吗?”拾九一怔,摇头:“……我不知道。”楚逐道:“如果我赢了,我会杀了他。”杀气毕露。拾九不由得看向他。楚逐回望她,缓缓道:“他赢了,也会杀了我。”楚逐没有在长公主府待太久。聊了那个问题之后,两人陷入一阵沉默,之后拾九便送客了。他是故意把这件事架在她面前的,逼迫她去思考这个问题,但他知道不能逼得太紧,于是她一送客,他便也不再多留。回到摄政王府,平黎上前禀报:“王爷,老爷来了,在书房等你。”“好。”楚逐脚步未停,直接朝书房走去。走进书房,楚昂正背着身看向窗外,背影有些寂寥。楚逐道:“父亲。”楚昂转过身,对楚逐道:“下朝许久,你为何现在才回王府?是又去长公主府‘喝茶’了吧?”虽是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他早已知道,楚逐每每下朝都要去长公主府走一番,哪怕前些天因为檄书的事忙得焦头烂额,一旦稳定下来,他又往长公主府去了。只不过,之前无论楚逐有多宠爱那个所谓的“长公主”,他都可以视而不见,只要不耽误正事,以后收了她都是可以的。但是,在那个今月长公主偷偷送走幼帝后,他的忍耐已经到达了极限。这次楚逐回来,他本以为楚逐会处置那个今月,却没想到,楚逐竟将这件事压了下去。为此,他怒斥了他一顿,可是他不为所动,只是坚持表示,此事不会影响大局。他气得几乎晕死过去。多年来的谋划,他不允许有一点纰漏。出现幼帝失踪这种事,还叫不影响大局?后来,他在夫人的劝说下,终于平息了情绪。幼帝既然已经被送出去,现在便是处死了今月也无济于事,不必因此与楚逐生气,何况楚逐还受了重伤。在这动乱之时,他们更应该团结才对。只是幼帝的下落,恐怕还得撬开今月的嘴巴才是。没等他让楚逐撬开今月的嘴巴,檄书便横空出世,他这才知道,原来今月竟是将幼帝送去了敌方!这已彻底触怒了他。却没想到,楚逐非但不处置今月,反而今天在朝堂上提出了一个让她“将功补过”的办法——那就是让她登基为帝。这样,两边便都代表了“正统”。想到这点,楚昂已怒不可遏,他若当时在朝堂上,非得给他一拳不可!他几步走到楚逐身前,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你怎么会提出这么荒谬的想法啊!让她登基为帝到底是为了战事,还是为了私事,你自己心里清楚。”楚逐沉默不语。楚昂松开手,狠狠叹气。“你到底在想什么?儿女情长有那么重要吗?”楚昂眼底一片血红,目眦欲裂,“老臣不懂啊!”“你就算真的放不下拾九,真的把那个今月当成了她的替身,想要补偿她,也不必拿江山皇位当儿戏!”楚昂痛心疾首,一字一句几乎呕血,“你可还记得先帝先皇后枉死的场景?那场景我光是听你说起,已是锥心刺骨之痛,何况你亲眼所见?现在正是复国之时,请太子殿下以国事为重,切勿再任性妄为!若太子殿下执意立她为女皇,老臣愧对先朝,只能以死殉之!”楚昂说完,便抽出腰间的佩剑,往脖子上抹去。楚逐眼疾手快,自是第一时间阻止。他本可以毫不费力地夺去这把剑,但他却选择用手握住了剑刃。豆大的血珠一点一点地沿着剑刃滑下,掉落在地上。楚昂瞠目,看向楚逐。“父亲。”楚逐依旧唤他父亲,“我明白——我不会再拥她为帝,她也拒绝了。”楚昂慢慢冷静下来,松了握剑的手。楚逐便也放开了剑刃。佩剑“啪嗒”一声掉落在地,发出脆响。楚昂再度叹气,语气柔和下来:“老百姓本就不信服长公主的身份,你扶她为帝也难平悠悠众口,反而会显得做贼心虚,越发落了下乘。”他缓缓道:“不如——就此昭告天下,你就是卫国太子!”楚逐垂眸不语,似在沉思。楚昂道:“卫朝本就是正统,墨朝才建朝不到二十年,百姓心里其实仍旧对卫国怀有感情,只是都以为卫朝彻底湮灭,又被墨慎之的雷霆手段所慑,因此不敢再提及卫朝。现在正是名正言顺推翻墨朝、光复卫朝的最佳时机。”他说完,便看着楚逐,静待他的回复。好一会儿,楚逐才开口,却是说道:“父亲,此事容后再议吧。”楚昂大为不解:“你到底在顾虑什么?”楚逐避而不谈,只道:“现在秦少安已带兵攻打峡口郡,若是让他过了峡口,京城就被撕开了一条口子,任他长驱直入了。我准备率军前去峡口郡击退他,先解除眼下危机。”楚昂蹙眉,他心里明白,昭告天下之事与击退秦军一事并无冲突,反而会在楚逐处于不利的时候起到助力。他为何迟迟不愿昭告自己的身份?楚昂暗忖一番,却没有把疑虑说出口,他知道楚逐的性格,打定主意的事很难更改。他看着楚逐的胳膊,担忧地问道:“你胳膊上的伤还没好,这个时候去战场,会不会……”“没事,都神医医术高明,用的药膏有奇效,我已经感受到伤口在慢慢愈合。”楚逐用右手抽出自己的佩剑,这还是当初他和拾九相继完成的那把剑。他看着闪着寒光的剑刃:“我一只手,也能赢。”楚昂知道他心意已决,便不再劝阻:“好,那你尽快前去,否则让秦军闯过了峡口,事情便麻烦了——”“至于京城,你可以放心地交给我。”楚昂眼中露出一丝冷意,心中有了主意。楚逐不日便火速离京。拾九知道楚逐离开后,心中更乱。自从他那天把“希望谁赢”这个问题摊开在明面上后,她便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绪,整日都在思考这个问题。而现在,随着楚逐前去对阵,这个问题甚至具体到了,在峡口郡的这场战役中,她希望谁赢?若是楚逐和秦少安在战场上短兵相接,她希望谁毫发无伤?她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