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慢慢变得泥泞,身上也很快湿透,秋夜的凉雨打在伤口上,泛起密密麻麻的疼,像是被蚂蚁啮咬一般。但拾九没有停下。她脑中一片混乱,连自己都无法摸透自己的内心。只知道,她要马上见到他,一刻也不能等。得益于楚昂给的楚府令牌,拾九一路很顺畅地到达了峡口郡。此时天光大亮,昨夜的淋漓大雨已经变为蒙蒙细雨。峡口郡是个小郡,却是军事重镇,其以峡口为名,最重要的便是那道峡口,是入京必经之地。每逢战乱,这里便是死守之地。拾九来到峡口郡,向守关的楚军出示令牌后,问道:“王爷在哪?我有重要军情禀报。”楚军知道她是楚昂派来的人,不敢怠慢,忙道:“此时王爷正领兵与秦军在峡口激战。”“好。”拾九策马扬鞭,立刻朝峡口奔去。到达峡口时,却发现战事已歇,地上满是残缺的尸体和呻吟的伤患,未受伤的楚军在搬运尸体和救治伤患。看来这一战是楚军赢了。可是,拾九举目望去,却不曾发现楚逐的身影。难道回了营地?不对,大军未撤,主帅怎么可能先回去?拾九揪住一个楚军,亮出令牌表明身份,问道:“王爷去了哪里?”这个楚军只是摇头,一脸惊魂未定:“我、我不知道……”在战场上能保住性命就不错了,当时混乱厮杀之际,哪里能分出多余的心思来。拾九只能顺着峡口,往附近的郡城找去。峡口郡的郡城是一座小城,城中百姓早已逃离一空,到处门户紧闭。只有一座宅子,此时却火光冲天。不多时,楚逐从里面冲了出来,他怀中紧紧抱着的幼帝,挣扎着逃出了火海。一出来,他便轰然倒地。身上的衣服被火舌舔舐得破烂不堪,身上脸上满是被烧伤的痕迹,楚逐喘着气,睁着眼睛保持清醒,却感觉眼前的视线越来越模糊。幼帝因被他用湿布捂住了口鼻,又抱在怀中,除了一点轻伤外并无大碍,此时无措地看着他。他是真的没想到,这个总是冷着脸,仿佛下一刻就会置他于死地的可怖王爷,竟然会冲进熊熊火海里救他。幼帝抖着嗓子,几乎要哭出来:“朕、朕该怎么救你?”楚逐却并未说话,他的口鼻吸入不少带着星子的烟尘,此时根本说不出话来,只能以咳嗽缓解。况且,他也不指望幼帝能帮上什么忙。幼帝越发无措,连忙四处张望,看援军到了没有。而后,一个女人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幼帝一愣,这女人有几分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他甚至不知道这个女人是敌是友,为何出现在这里。楚逐顺着幼帝发愣的目光,勉强扭头望了过去。顿时,他像僵住了一样,连呼吸都几乎停滞。他、他怎么会在此时此地,见到拾九?是拾九……是拾九!是曾经的那张脸,是他两年间不曾再见过的那张脸,是他朝思暮想了无数个日夜的那张脸!她终于卸下了她的伪装,以原本面目出现在他面前……他是在做梦?或是濒死时产生的幻觉?“咳咳——咳咳——”楚逐剧烈地咳嗽起来,一边咳嗽,一边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倘或是濒死的幻觉,那么能在死之前再看她一面,倒也值了。拾九穿过一条巷子,来到这处火光冲天的民宅前,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她怔然了一瞬,立刻向楚逐奔了过去。此刻她眼里没有别人,只有楚逐。只有他。“楚逐!”她奔过来,跪坐在他身侧,一探他的脸,热得吓人,蒙蒙细雨浇在上面立马消失不见,没有任何降温的作用。楚逐仰头看着眼圈发红的拾九,抬起虚弱无力的手,轻轻地触了一下她的脸。是很真实的触感。这个幻觉,太过于真实了一点。从前的两年间,哪怕他日思夜想,都不曾做过这么真实的梦。拾九一把抓住他即将垂落的手,放在自己冰凉的脸上贴着,希望能让他凉快一些。楚逐张开干裂的唇,从喉间艰难地挤出声音来:“怎么……这么凉?”他注意到拾九的手和脸都是冰凉的,头发未干,身上的衣服也是湿哒哒的,不禁蹙眉。“我什么都知道了,我什么都知道了。”拾九恍然未闻,只是喃喃重复这句话。楚逐脑中昏昏沉沉,不似往日那般精明:“知道……知道什么?”拾九几欲落泪:“你……你太傻了。”从来没有人用“傻”形容过他,拾九更是不可能认为他“傻”。楚逐越发蹙起眉头,思忖自己何时做过傻事。这让他觉得,这大抵还是一场幻梦。或者是所谓的回光返照。他舔了一下干涸的唇,对拾九笑道:“不说那些了,你、你可还记得,你答应了我三个要求,还有一个不曾……不曾兑现?”拾九正挪动他的身体,准备背起他前往营地,闻言一顿:“记得。”“亲我一口。”楚逐看着她,目光灼灼。他需要一个真实的吻,好叫让他黄泉路走得舒坦些。“亲我一口,我死了也安心。”他说。“你不会死!”拾九想也没想,大声反驳,眼圈通红。她脑中一阵嗡嗡,在楚逐渴求的目光下,抖着唇郑重印下一吻。楚逐微笑。他的唇干涸得如同枯草,却依旧真切地感受到了,她唇间的柔软、温甜。似因心事已了,楚逐眼前一黑,便阖上了眼睛。落日的余晖湮没在山头,天地间渐渐陷入黑夜。营帐内,拾九点燃昏黄的烛光。楚逐昏迷后,她背起他,带着幼帝,一路走出郡城,在城门口遇到了长行带来的援军。看到她的脸时,长行呆住了,一时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拾九理解他的震惊,也有很多话想细细解释,但当下的情况容不得多说一句话。“王爷受伤了。”她一句话让长行如梦初醒,连忙接过手来。一行人快速回到了楚军营地。楚逐因伤势过重,现在还在昏迷当中,好在此次出行带着御医,已经给他的伤处上了药。见王爷已无性命之虞,长行便悄然退出去处理其他事务。他没有多问什么,只是安静地把营帐留给了王爷和拾九。他坚信,只要拾九在王爷身边,王爷就不需要别人担心。他更知道,王爷醒来时,最想看到的人,也必定是拾九。御医和长行都离开后,拾九便一直守着楚逐,从天亮到天黑。安静的主帐里,只有他们两人的呼吸交错起伏。期间长行来过一趟,端来了热腾腾的粥,但依旧没有多问什么,只是让她多少吃点东西。拾九实在没有胃口,吃了一口便差点吐出来,她放下碗,问起幼帝的情况。长行道:“幼帝身上只有一点小伤,已经进行了医治,主要是惊吓过度,所以回来后便一直在睡,不过这会儿已经起来了,我命人送去了晚饭。”拾九安下心来,又问:“幼帝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长行脸上露出不屑的神色:“秦少安那个小人,为了鼓动民心、鼓舞士气,打仗都带着幼帝一起上战场,美其名曰‘御驾亲征’,令王爷很是被动。”拾九怔然,眼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不禁追问:“真的是他将幼帝带到了这么危险的地方?”长行想到秦少安曾是拾九前夫这层关系,没好再痛骂下去,只道:“你问幼帝最清楚,我现在就将他带过来。”“长行。”拾九叫住他,“等他吃过晚饭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