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九眼中闪过一丝震惊。幼帝道:“其实刚刚我便想起来了,几年前我们就见过,那时候你是将军夫人。”拾九心头微乱,不知如何解释那些复杂的过往,索性便不解释了,只道:“我确实嫁过他,只是——那都是过去了。”幼帝点点头,自然也不再追问。拾九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开始进入正题:“承越,现在我有一些事要告诉你,你必须仔细听好。”幼帝立刻肃容,稚嫩的脸上露出了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沉静。“你应该知道,大墨的前朝是卫朝,而楚逐——他就是卫朝的太子,卫述。”幼帝愕然地睁大双眼。拾九道:“大墨的江山是从卫朝先帝卫衷的手里夺过来的,当时,我们的父亲墨慎之带兵杀入皇宫,卫衷夫妇带着卫述逃命,最终被擒,斩杀于城楼,卫述侥幸逃脱。后来,据说卫述也被找到,并被活活烧死。其实,所有人都不知道,卫述盖头换名,以楚逐的身份进入了大墨朝堂,这些年卧薪尝胆,只为有朝一日光复卫朝。”作者有话说:抉择(修)幼帝听得目瞪口呆。对于前朝之事,他其实并不十分了解。他只知道自己生来便是皇帝,自己的父亲也是皇帝,再往前便不清楚了。只是这两年大了一些,才知道原来在墨朝之前是卫氏天下。而此刻,陡然知道楚逐竟是前朝太子,他心中的震惊不言而喻。原来,楚逐对权势的野心背后,还有这层原因……拾九不由得伸出手,揉了揉他的脑袋,这些事她本不应该让这么小的孩子承受的,可是她却不得不说。楚逐要复国,他的身份迟早会公开,与其那时候才让幼帝被动知晓,不如现在主动告知他,让他心里先有个准备。拾九正色道:“这段时间你应该已经看得很清楚了,若是秦少安赢了,他会故意让你陷入险境丢掉性命,从而名正言顺地登上帝位。而若是楚逐赢了……境况也不会有任何改变,他需要光复卫朝,就必定要除掉墨朝的根基。便是昨天他舍命救了你,也不代表什么。”幼帝垂下眸子,一时只是沉默。若说昨天因为楚逐救了自己而对他怀揣了一丝希望,那么现在知道楚逐的身份后,他再傻也知道,这丝希望也该放下了。“我明白。”他嘟囔了一句,像是认命一般,连脑袋都垂下去了,“横竖都是死而已。”他们每个人,都想杀了他,只因他是皇帝。“不会的——”听到从他嘴里说出的“死”字,拾九心头一震,不禁将他揽入怀中,“姐姐会保护你的。”幼帝不语,半晌才道:“你会活下来吗?”他已是难逃一死,但愿姐姐能活下来,也好。“我会活,你也会活,我们都会活下来。”拾九松开幼帝,看着他,声音轻柔却坚毅,“承越,我跟你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现在的形势。但是,我一定会护着你,你相信我好不好?”她迟疑了一瞬才接着说道:“不过,我也必须得让你明白,现在墨朝江山已是摇摇欲坠,朝中势力早已被楚逐和秦少安瓜分,我们没有任何根基可言。我唯一能做的,便是尽我所能保护好你。但是,你若是想要像从前那样,继续做万人之上的皇帝,已是再无可能了。”拾九说完,沉沉地叹了一口气,续道:“我需要你放弃皇位,不许再对皇位有任何留恋,坦然接受以后或许只是一个小老百姓的可能。”她今天前来说出这些话,一来让幼帝有个心理准备,二来想探听他的意思。之前在宫里,她与幼帝也曾深聊过一次,那会儿他说“其实能活着就好了”,她便没有再追问。而此刻,她这般直白地告诉他,在“活着”背后,皇位是必须要先放弃的东西。拾九看着幼帝,眼中不禁涌起歉意。她知道,此刻的她冷酷又无情,身为他在这世间的唯一亲人,她却在残忍地剥夺他这么多年一直拥有的东西。但她没有办法。她已经反复权衡过,当初在楚逐和秦少安之间周旋时,她将赌注压在了秦少安身上,如今才知道秦少安是靠不住的,而知晓了楚逐的身世后,她心中也很清楚了,便是不说楚逐会如何处理,光是那些卫朝旧部就不会放过幼帝。此种情况下,单靠他们姐弟俩,想要守住皇位根本没有任何可能,若是主动舍了这个皇位,她再向楚逐求情……又或者,她带着幼帝亡命天涯,总归比困在皇位上等死要好得多。她静静地等着幼帝的回答。没想到,幼帝并未迟疑太久,只是那么一错神的工夫,幼帝抬起头,重重点头:“好。”拾九看着他眼神里的果断和洒脱,心里松了一口气。于她而言,她对皇位是没有什么执念的。如同秋云夕那次开解她所说:“这江山变来变去,姓什么很重要吗?”因此,她不认为江山理应是姓墨的,若舍弃墨氏江山能换来幼帝活命,那舍弃便舍弃吧,没什么好可惜的。只是怕幼帝想不开,毕竟那是他出生就拥有的东西。此刻知道他没有死守皇位之意,她心里自然松快不少。“承越——”她轻唤一声,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我明白。”幼帝握住她冰凉的手,“姐姐。”俄而,两人相视一笑。走出幼帝的营帐,拾九舒出一口气,却发现营帐外空无一人,本该在此值守的守卫不知去了哪里。她心头一凛,便见不远处楚逐长身而立,因烧伤未愈,面色是苍白的,但身形却如往常一般挺拔削瘦。他此刻正看着她,很明显在特意等她,有话要与她说。难怪守卫都退下了。拾九面色微变,昨晚的种种掠过脑中,她一时还不知怎么面对他。但是,总归要面对的。就在她收敛神色,准备朝楚逐走过去时,楚逐已快步走到了她面前。拾九下意识垂下目光,避开他的视线。“你放心。”楚逐凝着她的发顶,郑重道。拾九一大早就来到幼帝营帐,他自然明白她的想法。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让拾九蓦地抬头看他。楚逐紧盯着她错愕的眼,温声许诺:“我不会杀他,也不会让任何人动他。”他们之间已经隔了千山万水,若是再加上幼帝这条命,那就真的没有一丝回旋余地了。拾九一时愕然失语。其实在方才她看到他时,便已经想好怎么向他求饶乞命,却不料话还压在喉咙里,他竟已主动开口。他真的愿意放过幼帝?可是……可是楚昂不会反对吗?那些卫朝旧部都不会答应吧!若是他要执意留下幼帝,得顶住多少压力?况且,幼帝终究姓墨,他留下幼帝,就不怕给自己的江山留下隐患吗?拾九嘴唇翕动,最终没将这些疑惑问出口,她怕她问出这些问题,楚逐就不会放过幼帝了。——哪怕她知道,楚逐只要做出了承诺,便绝无改口一说。“谢谢。”沉默之后,她轻声道。楚逐眼尾上挑,哑声道:“只有一句谢谢吗?”拾九眼睫扑闪两下,目光躲闪:“你想要什么?”“我想要你——”楚逐顿了一瞬,“再给我一段时间。”拾九脸上闪过一瞬间的失神,哑然无言。楚逐没有再继续说什么,只道:“这段时间你和幼帝先住在军营,等这边的事情解决了,我带你们回京。”“好。”拾九轻声道。她明白,现在京城是楚昂在掌控,她带着幼帝回去必死无疑,眼下军营是最安全的地方。此时,长行匆匆前来,看了拾九一眼,面色凝重向楚逐道:“王爷,长行有要事禀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