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不是来定衣,而是有话要说。拾九见他似有正事,便把手头上的事交给绣娘和伙计,带着他来到后院。她在后院专门置了一间花厅,平时喝茶谈事都在这里。“有什么事么?”拾九将碳炉里炭火拨开了些,原本冷冰冰的屋子慢慢暖了起来。楚逐沉默片刻,问道:“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拾九疑惑,想了半天:“呃……下雪的日子?”楚逐定定地看着她:“今日是正月初九,是前朝长公主的生辰——也就是说,今日是你真正的生辰。”“……哦。”拾九并不惊讶,墨萝嫣的生辰在前朝人尽皆知,不过在知道自己才是“墨萝嫣”之后发生了那么多事,她哪里还有心去关注生辰这种小事。此刻她才是真正地好奇,楚逐突然找她来说这些,到底是想干什么?“我曾骗你,是在正月十九的下雪天将你捡回来的,因此将那天作为你的生辰,其实我是在二月初八那天第一次见到你的,不过那天的确是个下雪天。”楚逐道,“那年是个暖冬,一直过了正月都未降雪,大家都以为不会下雪了,偏偏在二月初八那天,却罕见地下了一场大雪。也就是在那一天,墨慎之的部下张启明奉命攻入皇宫,以放走我们一家为条件,让我爹娘带走他的女儿抚养长大。我爹娘答应了,抱着你逃出了皇宫。”楚逐不由想起了那天。拾九被裹在襁褓里,只露出一张粉□□白的脸,一双大眼睛明亮清澈,眨巴眨巴地看着他,还对他笑,奶呼呼的比年画娃娃还要可爱。逃亡的时候,拾九就像是一道光,每当他觉得撑不下去的时候,看到拾九天真无邪的样子,他又觉得人间依旧美好,熬过去了便是春和日丽。若是没有那件事发生……他一定……他一定会把拾九当成最疼爱的妹妹……“你怎么了?”拾九见他说到一半,突然就失了神,便出声唤他。其实,那些往事她已经完全不在意了,哪天初见、哪天生辰又有什么干系呢?楚逐犹如惊醒一般,眸子里的歉疚与后悔还未散去,怔怔地看着她。“喝口安神茶吧。”拾九避开他的目光,给他倒了一杯茶。楚逐一饮而尽,将那些不必再提的往事再度尘封,继续说道:“那个时候我们都以为你是张启明的女儿,所以并不知道你的生辰,后来我便随意说了一个日子作为你的生辰。”“嗯,所以呢?”拾九真的被绕糊涂了。“我只是想把属于你的东西都还给你。”包括生辰,包括……楚逐顿了下,才接着道:“墨慎之和姜贵妃的陵寝尚在,你想去看看吗?我可以带你去。”拾九一怔,全然没想到他突然说起这个来。“……你不恨他吗,我以为你会把他的坟都刨了。”“恨。”楚逐道,“但是既然已经亲手报仇,那么仇恨也就在他闭眼的时候一笔勾销了。况且——他到底是你的生父。”拾九沉默。生父又如何,他从未在她的世界里存在过,两人之间唯一的联系只是那一抹血缘罢了。而且这一抹血缘,来得也并不光明。甚至可以说,墨慎之便是一切悲剧的源头。“带我……去祭拜一下姜贵妃吧。”许久之后,拾九才开口。她想起燕辰娘曾经说过,姜贵妃临死前留下遗言,若是有朝一日找到她,便带她去她坟前敬一杯酒。回顾姜贵妃的一生,她反抗过,痛苦过,疯狂过,最后绝望自缢,哪怕她间接导致了自己女儿悲惨的一生,拾九却也没法去指责她。换成她是姜贵妃,也许早就被逼疯了。她的母亲哪怕在那样困顿的境地里,也是有那么一瞬间爱过她的。将她交给卫衷夫妇,也是希望她能好好活下去的。这就够了。她想,她该去敬一杯酒的。“好。”大雪夹着寒风,是个极冷的天气。妃子的陵寝与帝王陵是分开的,前朝皇帝的陵寝早已坟头长草,别说修缮了,途经此处的人都会绕道走。前朝妃子的陵寝按说应该更为荒凉,不过姜贵妃的陵寝楚逐有意关照过,因此常年有人修缮和值守。拾九来到这里,也没有过多的感慨,用酒杯给姜贵妃倒了一杯酒,洒在坟前。随后自己也倒了一杯,一饮而尽。“愿您来世自由。”回去的路上,拾九忽然想起自己也有座坟。问楚逐:“我的坟呢。”楚逐眉头一皱,立时道:“别说那些不吉利的,早已填埋了。”那时候发现她假死,怕楚昂知道她还尚在人世,进而联想到今月的身份,于是他便派人秘密将坟墓恢复原样,后来天下大定,他第一件事就是命人将拾九的坟冢填埋。“你是要平安一世的。”拾九看着他认真的神色,眼底慢慢涌起莫名的情绪。楚逐将拾九送回着衣楼,终是忍不住问了一句:“所以,你是真的不过生辰了么?这个生辰、那个生辰……都不愿意过了?”拾九看着他,忽然意识到比她更深地陷在过去的人,是楚逐。一直以来,在她早已释然的时候,他还在细数着所有亏欠,想要一一填满。只是,他自以为的那些亏欠,她已经毫不在意了。在这一刻,她希望,他也不要在意了。“其实,这对我来说没什么要紧的。“我只是拾九,不是前朝长公主墨萝嫣,也不是前朝摄政王捡回来的孤女,所以,正月初九不是我的生辰,正月十九也不是我的生辰。我只是自己,我没有生辰,所以,也无须过生辰。“你……明白了么。”新的一年,好事接踵而至。先是在三月份,长行和叶惜华也传出了好消息。而后便到了六月份,秋云夕顺利生产,生下一个儿子。因秋云夕生产的日子比预期提前了十多天,因此她生产时,拾九不在她身边。彼时,拾九正在染坊挑选布料,是楚逐亲自赶来,将喜讯告诉了她。“真的?!”拾九睁大了眼睛,惊喜交加,“母子平安?!”“是。”楚逐被她感染,眼底也浮起笑意。“太好了!”拾九激动不已,头一次失去理智,高兴地抱住了楚逐。突如其来的拥抱令楚逐怔住。回过神来,拾九顿觉尴尬,马上松开了手,正要逃离,楚逐却反手扯下了旁边晾着的一块布,大手一扬,便用那块布罩住了彼此。在密闭的空间里,拾九被迫与楚逐四目相对。“拾九……”楚逐俯身靠近,吻上了她的唇。这一次,拾九没有再抗拒。楚逐将拾九送到项府,拾九匆匆赶去内院,赶到时平黎正抱着秋云夕和孩子,一脸劫后余生的模样。看着他们一家三口幸福的样子,拾九停在门口,心弦莫名触动。其实,她在内心深处是向往过这样的生活的。多少次午夜梦回间,她也曾梦到过与楚逐情深意笃,只不过当时的他是高高在上的王爷,她一丝一毫也不敢肖想。而现在……是她不断在拒绝在退却在逃离。方才在染坊的失控,或许……是她不愿再与自己抗争了……“拾九,你来啦!”秋云夕惊喜的声音打断了拾九的思绪。拾九看过去,秋云夕这会看上去精神还不错,她放心不少。“你居然提前生了,早知道我今天就不去染坊了。”拾九快步走过来,在床边坐下,先是仔仔细细看了秋云夕的状况,而后低头看向平黎抱着的孩子,笑道,“真可爱,好小一个娃娃。”她看向秋云夕和平黎:“给孩子取名字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