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离吧。”拾九重复。“拾九,你听我说——”秦少安想去拉拾九的手,被她避开,“我知道是他强迫你的,不要在我面前演戏,也不要怕,我会站在你这边。”他转过脸去,不敢再看她脖子上的点点淤青,压抑着痛苦:“我会为你报仇,我一定会为你报仇!”拾九沉默地把领子一点点翻上去,仔仔细细扣好,恢复了往日的神色:“秦大哥,我们和离吧,我是认真的。”她确实没必要演戏,怎么骗得过秦少安呢。拾九捡起掉落在地上的和离书,摊平放在桌上,垂眸道:“原本我就是要走的。前些天你让我考虑留下,我考虑过了,答案是——不行。”外头天色已黑,屋子里只燃着一支烛火,摇摇曳曳。此刻安静极了。“若说这世界上最不能勉强的是什么,我想,便是感情吧。”拾九继续道,“秦大哥你很好,但是,我终究只能将你当成哥哥看待。我对你没有男女之爱,又怎么能霸占将军夫人之位呢?仅此一点,我就不该留在这里。”秦少安薄唇紧抿,她若是谈到他母亲的过错,谈到这件事造成的影响,尚且有回旋的余地。可是,她偏偏谈感情。她说,她不爱他。“真的决定要走?”秦少安喉间干涩。“嗯,我去意已决。”拾九点头。“拾九,此刻我真的很想勉强你留下。”秦少安怔怔地看着拾九的侧脸,“但是我不舍得勉强你。”他想起第一次见到拾九,看到的便是她的侧脸。她奉命跟踪他,被他察觉,他借机上了一家茶馆,要了临窗的位置,一边喝茶,一边微眯眼眸,观察着正躲在对街一颗大树后面的拾九。只有一小张侧脸,从边缘露出来,神色冷漠镇定,全然不像那个年纪的小姑娘。一下便引起了他的注意,此后便再也没忘记过。如今,那些只有自己记得的事,也只能记在心里,无法言说了。“我不想勉强你。”他沉沉地叹息,“若是离开将军府你才能获得真正的自由,那么……我成全你。”“秦大哥,谢谢你。”拾九强忍酸涩,抿紧了唇。“你不应该对我说谢谢,是我应当对你说抱歉。”秦少安嘴角扯起一抹苦笑,“抱歉我娘对你做出此等恶事,抱歉我没有保护好你,我真的很抱歉。”拾九使劲眨眼收回眼泪,她没有说话。只要她走出将军府,她与秦少安、与秦老夫人就都没有任何关系,她没有想过原谅不原谅,因此也不想接受他的歉意。抱歉与原谅在此时都没什么意义了。拾九哑声道:“秦大哥,和离的事宜就交给你了。”虽然他们两人是御赐的婚事,但是这桩婚事最主要的推动者还是秦少安,因此,和离的权力也是掌握在他手上,就算是背靠幼帝的墨萝嫣,也没那个能力阻挠。况且,现在众人皆传她与楚逐私相授受,令秦少安蒙羞,满朝文武都会理解和同情秦少安,自然十分支持他和离,恐怕还会叹秦少安心善,没有直接休妻,反而给她留了脸面。拾九想,这样是最好的了。和离之后,她之前带给秦少安的一切不利的流言,都会逐渐消失,反而会挽救他的声誉。至于她自己,已经注定是别人眼中红杏出墙的荡妇。不,不止是别人眼中。她实际上已经是了。拾九手握成拳,止不住地颤抖:“那就这样吧,我先走了。”她抬步便走。“等等!”秦少安挡在她面前,“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晚上怎么过?”“我有住处。”拾九道,“着衣楼还有很多空置的厢房,或者与秋娘同住也行,你不用担心。”她不喜欢拖泥带水,既然决心和离,那么当然是立刻就走比较好。秦少安又忧心道:“你离开将军府之后,楚逐再度纠缠你,你又该怎么阻止他?”“我不知道。”拾九坦诚道。她确实不知道楚逐接下来还会做出什么事来,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但是她从一开始就明白,如果逃离楚逐靠的是永远处在别人的庇护之下,那么她只是从一个囚笼进入了另一个囚笼。不能因为这个囚笼能让她暂时安宁一些,便永远待在这个囚笼里。而事实证明,这个囚笼也不是久留之地。拾九心念已定,道:“我只知道我今晚要走,此刻就要走。”秦少安神色复杂地紧紧凝视着她,希望从她的坚决中找出一丝破绽,然而拾九神色坚定,甚至向他笑了笑。“秦大哥,多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秦少安眼底滑过深深的失落,终是抬了抬唇角,苦涩地笑了:“好。我还是那句话,若你需要我帮忙,我还是会拼尽全力帮你,知道吗?”“嗯。”“我派人送你去着衣楼。”“不用了。”“那……能否由我送你?”“不必相送。”拾九冲秦少安淡淡一笑,便走出了房间,径直走过宜山院,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将军府。天色已晚,夜幕笼罩大地。街上行人寥寥,两边的房屋倒是燃起烛火,印在窗台上,倒映出屋内其乐融融的景象。“浮世万盏灯火,竟没有一盏属于我。”拾九自嘲一笑,走在空荡冷寂的大街上,身影被月色拉得很长。几阵冷风吹过,天色忽变,月亮隐向云后,轰隆隆电闪雷鸣霎时间响彻大地,接着便哗啦哗啦下起瓢泼大雨来。拾九抬头迎着大颗大颗的雨珠,任由冷雨湿身,也没有去两边的屋檐下躲雨。漫天雨幕中,她像是一片单薄的叶子,似乎旋即便要被风雨撕碎。一直默默跟在她身后的人终于开口:“先停下来避雨吧。”拾九好似没有听到,依旧不疾不徐地走在雨幕中。“拾九!”楚逐终是忍不住上前想拉住她,却被拾九狠狠甩开。她知道,从她刚走出将军府,楚逐就悄然跟随了。他就像一个阴魂不散的魔魇!在甩开他的时候,拾九忽然发现,自己手上竟还拿着他王府的令牌,这令牌竟在她手上毫无所觉地拿了这么久。她转过身,恨恨地将令牌砸在楚逐脸上,厌恶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继续向前走。“是,我是故意的。”楚逐亦步亦趋地跟着,脸色虚弱惨白,心口伤处又晕现一片鲜红,混合着雨水,化作一滩血水将衣服染红一片。他昏迷过去后,那对农家夫妻找来他们村里的大夫给他做了简单包扎,他醒来后立刻就下山,来到了将军府,一直在府外等着。他知道,以拾九的性子,发生了此事之后,一定会与秦少安和离。正因如此,他才将计就计,令拾九不得不离开将军府。他还故意留下令牌,为的就是昭告天下,奸夫是他。拾九心里更恨,在经过一间医馆时,突然顿住了脚步。医馆平日打烊较晚,不过今晚忽然雷雨交加,街上都没了几个人,因此大夫正在拉帘子,准备关门闭馆。拾九趁着他关门之前,抬步走了进去。大夫见外头来了个全身湿透的女子,一时大惊,连忙让人进来,急道:“姑娘怎么不打伞也不躲雨?可是要开伤寒药?”他一边说着,一边去墙角搬火盆:“姑娘先烤烤火,去去身上的凉气。”楚逐立刻明白了拾九的意思,从外面追进医馆来,奔至拾九身前,看着她的眼睛,低声下气道:“不要。”拾九,不要。拾九像是看不见他,向搬来火盆的大夫说了一声“多谢”,便道:“大夫,请给我开一剂避子汤。”大夫一愣,他看向跟随进来的男人,这两人看着像是一对吵架的夫妇,一时不敢贸然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