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无乡已茫然不知身处何处了。他自看见自己的头颅飞起,便以为自己死了。只是不知何故,这身死之后,自己一生发生的事便一幕幕在脑海里翻腾不止。他看见自己小时候,与父亲南大上山砍柴,在后院烧炭,在屋顶上等父母归来。
之后画面一转,整个世界都变了。家园被冰封,玩伴也全不见了。接着与父母分离,到地师府拜师学艺。他看到了田无欲,看到了柳银环与柳银瓶,看到了黄无名,看到了黎明雪。
这是回光返照吧。或许回忆过一生之后,自己就真的死了吧。这造物真是神奇,偏偏要人在死前将一生经历回忆一番。是总结么?是品鉴么?还只是造物弄人,偏要人在死前知道自己的遗憾呢?
若说遗憾应当是没来得及回中都看一眼父母吧。为什么不呢?为什么要有意无意的避开探视父母的机会呢?是怕令他们失望吧。对,父亲是一心让自己修仙的,可是偏偏自己却修了武道啊……
“南无乡,南无乡。”就在他魂思激『荡』之际,突然听到有人召唤自己。
“嗯?你是谁。”他有心想问,却发现自己不能出声。
“南无乡,京州边界,一间农家客栈,四男一女,五名黑衣人,你还记得么?”
“记得呀!”他瞬间将思想拉回到近前,回到了当日,自己初进那家客栈时的情景。
在京门城,天宝当铺内室南无乡躺在一张床上。在他额前尺许高处悬浮着一面金『色』宝镜,镜中『射』出两道金光,一道照着他的脑门,另一道『射』向空中,闪现着他初入客栈时的情景。
而在其身旁三尺处坐着两个人,一个是张九灵,一个是三长老。此时施法已到了最后阶段,张九灵面『露』激动之『色』,再有一会儿就能看清那几人的模样了。而三长老却面『色』苍白,显然是一副元气大损的样子。他这次可以说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他被迫将悬明镜的用法从第二种硬生生转变为第一种的缘故。原本第一种溯梦之法,在被施术人配合下,找出想要提取的记忆不需耗费太多周章的,这样即便对他功力有所损耗,也不过年苦修就能修回。而第二种回魂之法,是无需被施术人配合,直接按照时间逆向还原一人的记忆。南无乡经历此事不过三天,用此法可以说是最为快捷,而且打坐个天就能恢复如初。
偏偏张九灵从中阻挠,让他不得不弃用回魂之法,而改用溯梦之法。这样能保证南无乡醒来之后,不伤神魂,但因缺了受术者的配合,他在溯梦之时不得不多耗功力。现在他元气大损,没有个一二十年都修不回来。按说终止溯梦之法,再改用回魂之法也不是不可。偏偏南无乡被他用幻术入眠后,要想再度施法必须等几日之后,但这时间却不是他能耽搁得起的。如此,明知对自己真元有损,也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府主。已经看清那几人的模样,可以了吧。”三长老问道。他情急之下,竟然忘了称呼张九灵观主,反用起其在天师府的称呼来。
“嗯?再往后看看,看看除了这几名黑衣人,他还看到了什么?”
很快,画面竟转到南无乡探查马场怪事之上。接着便是南无乡一路疾奔,在半路看见事发现场的画面。再之后就连南无乡在九州钱庄被人推脱,以及在天宝当铺差点与周存礼争执的画面也显现出来。至此张九灵已知多看无益,便让三长老停止施法。
“三长老辛苦,我这有颗丹『药』你先服下吧。虽然不能补偿你损耗的修为,但也能平复你的元气。”张九灵说话间取出一个小瓶,递给三长老。
“谢观主,属下这就去密室休息了。那画面已储存在悬明镜中,七日之内,可以随时查看的。”三长老将宝镜收起后道。
“好,你去吧。”张九灵回道。随即又喊道:“取一盏烛火来。”
周存礼在外室陪着纪无笙,听见招呼连忙取了一盏油灯过来。
张九灵朝那等吹一口气,灯烛立马自燃起来。随即一甩衣袖,烛旁现出一个小瓶来。他将小瓶打开,倒出一些粉末撒在灯芯之上。
“这枯焦檀木炼制的安神香对习武之人用途最大,就当对你的补偿。有此香相助,你的神魂定然无恙,只是消耗精元过多,难免大病一场。”张九灵言毕一挥衣袖,烛上一道白烟吹入南无乡鼻息之中。随后又命周存礼小心看护,而他则去外室向纪无笙解释南无乡的状况。
无乡经过如此长时间的溯梦之法,确实困倦到极致了。张九灵方才讲话之时,颇用了几分功力,但他对那些话只是听了个半懂不懂,唯独对枯焦檀木几个字听的真切。紧接着他便闻到一股奇香,整个人便飘然睡去了。
这安神香与那传神香自然不同,传神香是枯焦檀木木心,配灵蜂灵花之蜜炼制。而安神香是枯焦檀木木材炼制,是修真之人修心养『性』,调理心魂之用,不过对习武之人也有用途。但两者一个安神,一个传神,自然相差万里。据说传神香点燃之后,能够让人心神通达幽深之境,体察微妙天道。不过此法只对身不具灵气之人有用,南无乡早已用不了了。
吸入安神香后,南无乡气息逐渐平稳起来,但却一睡七日不醒。在此期间张九灵已暗中安排调派了天师府弟子进入京州,同时也派遣玉皇观弟子按图查人。
而吴道清来到此处,在查探了悬明镜中展示的场景之后,也尽知南无乡所闻所见。他本欲带无乡回府,奈何无乡一直深睡。而张九灵也表示此事因玉皇观而起,必要将南无乡调养得当后,再送其回府。吴道清近来公务实多,等了一日便不再等,先行南下了。反正有张九灵照看,他也不担心没法向许道灵交代。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当初南无乡听不清的那段话,在悬明镜溯梦之术的体察下,竟然也勉强被分辨出来。虽不是完完整整,但已能确定那几人与灵石被盗之事有关。
张九灵在天宝当铺等了七天。第七日时玉皇观弟子已传回了那几人的身份信息。那几人虽不经常走动,但确是出身中州之南,晋州的一家小宗门不假。这宗门地处晋州南部磷磺山,叫天火门,开宗者也是一位貌丑驼背之人,如今自称朱焰老祖。此人以一部不知自何处得到的《火炼真经》为主修功法,配合一套“天火九变”的神通,曾在一场赌斗中击败丹辉宗长老丹霞生,赢得了磷磺山,并被允许在此开宗立派。丹辉宗正是镇守晋州的宗门。
当然,丹辉宗将磷磺山输给这朱焰老祖也并未安什么好心。磷磺山也是一处火脉,并且多雷雨,本是无人处,丹辉宗并不放在眼里。而过了此山再向南不远,便出了中原地界,属于南疆的地盘了。丹辉宗坐镇晋州,其任务之一便是防备南疆,如今有个宗门愿为前卒,正求之不得。那朱焰老祖修行的《火炼真经》正需要一处火气盛重之地,明知如此,也不以为意。
当初南无乡溯梦之时便有一名驼背之人,张九灵便觉奇怪。除非天赋异禀,否则大宗门收的弟子一般都是体态端正。他便下令重点排查此人,而手下的人竟由此联想到朱焰老祖。结果正与天火门的一名弟子相符,待将这些人容貌送到丹辉宗后,丹辉宗立马证实了几人身份。那人虽不是老祖本人,但确实他众多弟子中的一个不假。
现在张九灵整个人已按捺不住,在证实消息后,他便派遣了玉皇观的大长老、三长老去晋州算账。而他稍后也要出发。在此处只为与吴道清的承诺,等着南无乡醒来。
“安神香效力只在安神,一睡七日于理不合,我便为你渡气疗伤吧。”张九灵说话间一挥衣袖,南无乡自行的盘腿坐起。张九灵双掌一撮,掌心上一股清气升腾,随即按在无乡后心上。
五雷天罡诀是一门至阳至刚的降妖法,对于疗伤一道并不擅长。但南无乡的伤势简单,无非是过于消耗心神,致使气血有亏,按说只要渡气即可。
可张九灵这气一渡,便将眉头皱起了。南无乡经脉深邃坚固,抵得上御神顶峰的弟子了。而此时其内劲蓬发,竟然隐隐与他的真气相抗。南无乡的内力与他的灵力不同,但却全属至刚至阳之列,因有外力入体,自行护主。
这一下让张九灵为难起来。倘若就此撤掌,不知南无乡何时能醒不说,还有一种自己真气与人相比落了下风的意思。想到此处,把心一横,提力三分。
“奇怪!明明精壮如牛,真气也是充盈的很,何故一直不醒。”张九灵加大了真气输入后,于其体内的情况更加清楚,反而更加纳闷起来。他心有疑问,掌下便又将灵力提了三分。
这一下苦了南无乡。他曾修五雷诀前三层,实际上近日他已将第三层修成,正准备修炼第四层。这股灵力已经不弱,只是被他深厚的内功修为压制,加上他也不曾触动,是以一直安然处在丹田之中。
今逢张九灵的真气入体,这股灵力就好像被对头压制十几年,终于来了援兵,再不能安然待在丹田里,竟趁机冲破阻碍,竟汇合了张九灵的真气,一起在他体内『乱』窜。好像安静久了,今日终于出头,必要有一番作为一般。
“咦?不可能!这股气息……”张九灵一副见了鬼的表情,“不会错的,虽然不知为什么,但这确是天罡正法不假!”
反复确认了十几遍后,张九灵终于确定这小子的确修炼了自家的功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