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还不顾时差,两三点熬着夜和她打电话,问一些无聊的问题,这会儿倒是忙了起来。尹郁离摸了摸鼻子,心虚望天,“我也不清楚,就是这样通知我了,我的任务就是带你过去。”“过去?”程玄度精准捕捉到这个字眼,“去哪里?”话唠的尹郁离却暂时安静了下来,乖巧地垂着头。大概,她真的不擅长掩饰表情。指甲上快要被扣下来的水钻,无意间快要被咬破的唇,都在暴露着她的紧张。程玄度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收紧,压下突然沸腾的紧张感,问:“许弭呢?”前排的十三小心翼翼地回头,和后方的尹郁离对视,然后心照不宣地摇了摇头。好像懂了什么。他没回消息,也没空过来,两个人又是这种反应……不知道究竟是哪一步暗示出了错,一瞬间被带到了最糟糕的可能。“告诉我,他人呢?”尹郁离这才发觉不对,慌忙带出早就整理好的措辞,“别担心,我们就去找他。”约等于没说。程玄度看了眼窗外,不是回家的路,也不是去濉园、俱乐部,是不太熟悉的方向。考虑到那群人有欺瞒的前科,程玄度并不敢掉以轻心,脑内刮起了一场强风暴。从未真正体验过感情的尹郁离并不知道有种情绪叫做牵挂,比担心更浓稠。“他还好吗?”这一句,几乎是颤抖着挤出来的。某一瞬间,还懊恼下飞机后,为什么要抱怨他没有来接她回家。假使……假使他真出了意外,她也要……恶俗的桥段还没来得及播完,车子停下。却不符合脑补的任何场景。竟是……arteis旗下的衍生品牌,selene。程开阳还曾给她递过邀请。是……主打婚纱的品牌。前路豁然开朗。她并非迟钝,看到那如梦似幻的一排排白纱,就已经……明白了什么。“好啦,我的任务完成。剩下的,就交给你走完啦。”一路陪伴而来的尹郁离匆匆放手,语气里是完成任务的成就感。被留在原地的程玄度一时竟失了方寸。直至视线里,出现了一道挺拔的身影。那人正缓步向她走来,手捧一束淡蓝的飞燕草。时间好似突然暂停。甚至,忘了走向他。可那个人,从来都不会让她等候太久。从她站定的那一刻,就已经改变了步履的节奏。她这才注意到,他今天穿得衣服,也和平时不太一样。要更加规整、庄重,像是怀揣着希望,等候许久的,新郎。盛满资料的托特包从肩上滑落,掉在地上,发出了一声沉闷声响。她想,她的模样一定是傻到了极致。眼睛里,一定蒸腾着她讨厌的眼泪。多过分啊。她突然想起今天是什么日子。突然明白了,那隔着大洋,他一次次不厌其烦的询问和试探。原来,是在铺垫这些。在她以为,早就磨灭了热情,一切归于更平静更长久的时候,突然,掉落了更大的惊喜。再也忍不住了。轻轻上前,热烈地投入怀抱。许弭用一只手揽着腰,似乎也很触动,但难得矜持地保留着形象,一只手往后方撤着,“好了,当心你的飞燕草。”倒不是担心一束花。只要她喜欢,她可以拥有更多。只是……今天的花束,已被赋予了更特殊的意义。“哭了?是喜欢,还是感动了?”他笑着调侃。分明已是老夫老妻,但热恋的感觉,似乎永不过时。“才没有,”程玄度吸吸鼻子,脸却埋得更深了。许弭无可奈何,好好哄着,才把人哄去更衣室。该如何形容那一瞬间的心跳呢?程玄度按着心口,几乎要说不出话。理想照进现实,美梦骤然成真,吾之所求,心之所向,皆有了归途。在得知联姻消息后,她曾掩着期许,为自己设计了一套婚纱。画完又笑自己痴傻,对商业联姻竟有了期待。那张设计图终究没有好好存放。后来想起时,却怎么也找不到。于是只能安慰自己,反正……也没机会用上。可如今,图纸竟变成了实体。和她期待的,幻想过的,几乎完全重叠。“那次,寻礼在你那儿闹,我帮你捡地上的画稿,无意看到了书桌缝隙里的图。”他一边说着,动作很慢地收拢着她的长发,比过去更温柔虔诚,语气却不算温和。“只是那时有点私心……”不知道想到了哪里,许弭有些难为情地低低笑了声。这次没用发簪,而是从捧花里取了一枝被打理过的花枝,插入了发间。只差头纱,他用手捧着,却没有盖上。“那时候在想,如果这是你期待的婚纱,我不想让你穿上它,和别人站在一起。”心口堆积许久的情绪,在彼此碰撞,生出了一只巨大的蝴蝶,冲破了封闭的心口,瞄准了一早就拟定好的方向,精准降落。他爱怜地捏了捏她的耳垂,思索着特意订制的几套珠宝究竟哪款更合适搭配。但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让她做决定。她的眼光自然不会出错,从选男人方面就看得出来。惦记着礼服,程玄度并不敢大幅度转身,垂着头,遮掩着混乱心绪。明明是老夫老妻了,可在这样的场合下,一粒火花还是不受控的从耳尖一路蔓延向下。忍不住催促他,“许弭。”身后的人轻轻哼了声,“放心,我没那么坏。”他以为,她是不满,是在怪他幼稚。再开口,更多了几分认真。“我知道,是你喜欢的,所以……”“我犹豫了。”头纱被放在了一侧,只是试穿而已,他实在不敢给她盖上。如今已经让他心动难忍,生怕越是完整,越是……想把婚期提前,放弃所谓的试穿,就这样一条路走下去。可是不行。“新闻里说,婚礼对女人很重要。婚纱,钻石,捧花,祝福等等,不仅仅是被浪漫渲染过头的仪式感。”“于是,我又想……”“那个你最重要的场合,即便不是我也没关系。但一定要是你喜欢的。所以,我一直想把设计图还给你。”肩上多了点沉重感,裸露在外的肌肤,被一双略带粗糙的大手覆盖。程玄度忍不住轻颤,却被人更坚定的拥住。“之前,在濉园,我带你去换的礼服,是我母亲的。”“只是那时,嫁得太仓促。她的作品,她一次都没有穿过。”他淡淡说着往事,在心底埋藏许久的伤口,在彼时,以另一种方式被带了出来,那年他才十岁,看到肖玉卿把那条婚纱丢了出去。照顾他的刘姨偷偷收了起来,赶在魏识理来接许弭回琅玕小筑时,交给了魏识理带走。许弭记得,一向爱讲冷笑话的小姨,抱着那条婚纱,哭了很久。起初,只当是睹物思人。后来才明白,是哭不恰当的时间,哭错付的真心,哭曾经跃跃欲试,但从未看到希望的……期待。于是,后来,他也习惯了将爱意掩藏。却不知道,那些年不是他掩藏的有多好。而是……他从未真正触碰到感情,也从未付出过。原来真正的喜欢,是藏不住的。是想占有,又不愿只是占有。“我们,会不一样的。”程玄度抬起头,亲昵地蹭了蹭他的下巴。是因为母亲过去的悲剧吗,所以,才想要给她更完整的仪式。所以,才会在那时,同意了低调进行。感情这种东西,似乎容不得一次次回溯。因为,沉溺在爱里的人,会一次次发现,过去被忽略的蛛丝马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