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杨士伟很懂礼貌,向她颔首。他的身旁,跟着一个灰西装的中年男人。「你要找圻炎吗?他人在医院,还没回来……」「不,老板和我连络过了,他今天不会进公司,只吩咐我来拿些东西。」「原来是这样,请进。」她退开,让两人进来,倒了两杯果汁给他们。「他有没有跟你说,爷爷状况怎么样?」「手术已经成功结束,目前转送加护病房,密切观察。」她点点头,稍加安心了。「他要留在医院陪爷爷,是吗?我需要帮他准备什么东西?」「老板的手机、行动电源、笔电,他桌上应该有三份设计文件,再来是几套换洗衣物。」杨士伟一一细数。「好,你等一下,我去拿。」傅冠雅二楼三楼跑,嘴里念念有词,就怕漏掉哪一样。几分钟再下来,右手拎着小行李袋,腋下夹着文件,左手则是笔电、手机和行动电源。「对,就是这些没错。」杨士伟清点一遍,老板的交代几乎样样不缺。只剩最后一项。「老板还交代了一件事,要我尽快处理好。」杨士伟与中年男人互视一眼,男人从公事包里抽出一份东西,递给她。傅冠雅接过来,文件上的字体,跃入眼里。离婚协议书——立协议离婚书人如下:男方姓名:田圻炎女方姓名:兹男女双方因个性不合,难偕白首,无法继续共同生活,同意两愿离婚,并经双方协议内容……她没有反应过来,一脸愣呆,抬起眸,看着杨士伟,再看向中年男人,最后再低头,视线落回手上文件,似乎很迷惑。「为什么……给我这个?!」她问着杨士伟。「夫人认识字吧?」不会要他一字一字解释吧?「认识呀……」「离婚协议书,代表老板要结束这段婚姻。」结束……婚姻?「为什么?」「你问我为什么……我也没办法回答你,我只是按照老板吩咐办事。」办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工作,唉。她虽然跟杨士伟说话,却更像自问自答:「我跟他没有吵架呀,到昨天……都还好好的呀。」「夫人……」即便是精明干练的杨士伟,处理起这种事,也毫无经验,看她脸上的震惊,他实在无法接下去细述那些离婚条件。幸好,他带了律师,这种冰冷无情的条文式谈判,交给律师就好。杨士伟的眼神乞求,律师接收到了,他清清喉,主动开口:「傅小姐,田先生开出几个离婚条件,关於赡养费部分,一个月十万块钱,外加信义区新建案房子一户,你签下协议书后,立即过户,管理费由公司支付。」傅冠雅没回答,他们根本不确定她有没有听进去,只知道她的脸色逐渐变为惨白。「不过,有附加条件,一,你有五个小时考虑,每过半小时,赡养费扣一万……你越早签名,金额越高。从现在开始计时。」律师公事公办,真的打开手机,计算时间。「二,超过五小时不签,房子直接取消,田先生会转为诉请离婚。恕我直言,我是建议他这么做,那可以为他省下不少金额,不用给予如此优渥的赡养费。」「陈律师。」杨士伟示意他先不要再说了。「傅小姐越早签,对她越有利。」陈律师不觉得自己严苛。「这种事……他为什么不自己来跟我谈?」她困惑,问向杨士伟。就是没办法自己跟你谈,才推我入火坑呀!他一定是无法和你面对面……杨士伟很想这么回,但他不行,老板没命令的事,一个字也不准多嘴。「我打电话问他……我不相信他要离婚……」傅冠雅本能要去拨电话,杨士伟晃晃手机,脸露遗憾……田圻炎忘了带出门。她又放下话筒,额上几颗汗水,顺沿脸庞滑下,她没伸手去擦。「那我等他晚上回来再问……」「到那时,你的赡养费恐怕剩不到22k。」陈律师务实说。「夫人,你身体不舒服吗?」杨士伟是第一个察觉她有些不太对劲。「……什么?」她没听清楚。「你不舒服吗?」杨士伟站起来扶她。「肚子……有点痛……」她弯下腰,站不直身,手里仍紧紧握住那份离婚协议书。「陈律师,快去开车!送她去医院!」杨士伟反应很快,直接把她横抱起来。「呃?哦!」陈律师手忙脚乱掏出车钥匙,赶紧跑出屋外,发动车子。杨士伟和她一起坐进后座,她冷汗直流,他也毫不逊色。老板,你这次派的差事,不如调我去非洲盖部落!躺在急诊室角落的床上,傅冠雅的情况,打完安胎针后,已经稳定下来。护士要她暂时留院观察几小时,要是没再发生问题,就可以领药离开了。「让你太太多休息,不要提重物,不要奔跑,没事多卧床躺着。记得改挂门诊的时间,去妇产部检查。」护士吩咐杨士伟,杨士伟哑巴吃黄莲,没办法反驳,只能抹抹脸,九十度鞠躬,感谢护士大力帮忙。「……要告诉老板吗?」杨士伟在床边坐下。本来闭着眼的傅冠雅,对他这句提问,反应很大:「不要!」「也许说了,事情会有转圜的余地。」他不相信老板听见孩子一事,还能狠下心。「不会的,他离婚的理由,我好像明白了……」在身体好痛、好痛的那时候,她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失去意识,明明耳边很吵杂,却又像死寂无声。苏幼容哀求他的画面、他抿嘴不答的模样,还有,浴室里,说起他的童年,话语里对爷爷的感恩-……在脑海中不断播放,一再重复。她知道,他要离婚,要娶苏幼容,要爷爷安心。她知道,他一定会。因为,他是个心肠软的人。爷爷这份恩情,他绝对会报,否则,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她不要害他留下遗憾。她不要成为害他遗憾的元凶。「杨秘书,协议书拿来,我签。」傅冠雅淡淡说,口吻像极了……只是签一张信用卡签单。杨士伟还想说什么,开了口,又闭上。他没有权利插手,他的任务,是带回一份签名的离婚协议书。「再过五分钟,你的赡养费只剩两万。」陈律师太尽责,递出协议书,不忘猫一眼时间,精准报时。「快签!」既然都决定离婚,能多一万是一万。杨士伟站在务实角度,为她谋福利。只是,路过的小护士听见了片片段段,拼凑出一个悲剧故事,惨绝人寰、令人发指……那床的男人,带着律师,来逼险些小产的妻子,签下离婚协议书!「畜生。」离院时,杨士伟与人擦肩而过,突然听到一声唾弃。刚开始,以为是听错了,那两个字不是送给他的,但接下来更多的「畜生」,在他所到之处,窸窸窣窣、窃窃私语,由背后传来。如果,眼神可以杀人,他现在已经千疮百孔,浑身是洞了。「就是他,他对他老婆大吼,叫她快签离婚协议书!」「看起来人模人样……没想到,心这么坏!」「畜生。」异口同声的结论。原来……杨士伟总算明白自己顾人怨的理由。一肚子心酸血汗,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傅冠雅也听到那些啐骂声,本来想替他澄清,他却摇头说不用,反正出了医院,谁还会记得呀。他的脸皮已经练就厚如铜墙铁壁,刀枪不入。坐上车,返家途中,她向他道歉:「不好意思,害你被误会……」「小事啦,别放心上,现在的你,关心小宝宝就好。」她回以微笑,再沉默,抬眼,以祈求的眸光,望向杨士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