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宗主警惕心可真强,只?是夜里给你送个伞,就要把我师门给调查一遍吗?”“怎么,调查完了之后是不是有些失望。唔,她原来是那种恶毒的人?啊……”柳若烟语气轻飘飘的,似乎一点儿都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如何。可是那扣在斗笠上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睫毛在金色的光芒中微微颤抖。越清桉看着她倔强的眼眸,他想到了那晚她笑眯眯弯着眼睛蹲在他旁边,絮絮叨叨讲了一晚乱七八糟的事情。腿都蹲麻了,她还依然坚持地举着白伞,对着一个陌生人?,释放她的善意。他抿唇,眸光如清雪,在大盛的天光中闪耀生辉。“你不是那种人?。”他的视线定在她的脸上,认真回?。闻此,柳若烟松了口气,眉目含情,笑靥生花,“你怎么知道我是个怎样的人?,少宗主不要凭借一面之缘就乱推测别人?哦。”“我知道的。”轻声却坚定。越清桉和柳若烟住的院子?十分相近。两个院子?中央有一株孤零零的海棠树。正?是春天,海棠在几场逐渐转暖的春雨中害羞地绽放了自己的美丽花朵。不过?,夜里山巅的寒风实在是猛烈,垂丝海棠的细弱花梗承受不住烈风的吹打,飘落了无数的花苞。满地的淡粉色,泥土的腥气和花朵的淡香味儿纠缠着融合在一块儿。越清桉顶着无边月色,来到了树下?。抬头,看着剩下?的不多?的几枝完整花枝,目光细细勾勒着花心中的明艳的花蕊。他伸手,强劲的木灵气顺着他的输出缓缓灌入树干中,无数细小的花苞从枝干顶端冒出来。海棠树缓慢地绽放着娇嫩的花朵,所有的花在莹莹灵气的保护下?,勇敢迎着寒风颤巍巍抬起了头。望着那些花朵,他面上表情柔和了很多?。爬树这些花,和她很像。娇嫩的底色下,是顽强的生命力。越清桉站在树下,看了?许久许久。夜里的寒露挂在他的衣袍上,浸染他?的身体。他?不为所动,于夜风中?孤寂地立着。前一世,他?也是在一个寻常的夜晚,走出父亲的房间,独自一人消化着父亲戒备的眼神。然?后,看到了?正在夜色里爬树的柳若烟。她大大咧咧跨坐在粗壮的树枝上,虽是衣袂飘飘,却?没什么修仙者该有的绝尘气度。此刻她正仰着脸,认真挑选树枝上开?得?最美的海棠花。瞧见了?他?,她明显心虚地往后闪了?闪,发现?枝干根本遮不住她的身形,她才摸着鼻子,大大方?方?摆摆手。“我今晚才发现?我住的院子旁边有这棵树,这个季节它开?的可真好。”柳若烟换了?院子,住到了?他?的旁边,是他?亲自安排的。她的身份在金丹组比赛场上被大家知晓后,各派弟子组团前去?砸了?她原先的房间。在一地狼藉中?,在无数人的怒火中?,他?看到她脏兮兮的脸上无畏且无惧的眼神,像是隐忍的小狼。好像在说——是,我就是你们认为的恶人,你们说得?再难听,我也不会有任何?的触动,你们休想在我这里获得?除恶扬善的满足感。他?知道,她不是传闻里的那种人。她也不是她表现?出来的那种人。明明只见过两面,只说过两句话,他?却?对她心如明镜般了?解。因?为,一个人的眼神,是不会骗人的。他?曾见过越祁阳表面伪善实际阴狠的目光,也见过亲生父亲打一棒子给一颗枣的忌惮眼色,还见过母亲爱护越祁阳嫌弃他?的神情。大家都?伪装的很好,好到他?稍微自我暗示,就能欺骗自己安慰自己——那些人都?是爱他?的,他?的亲生父母,都?是珍惜他?的。可是,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冷风幽幽吹过的时候,月色洒在他?温凉手指上的时候,他?就会想到那些各色目光。赤裸裸的,像是一柄柄浸了?毒的利刃,慢慢旋转着刺入他?的心脏,一寸又一寸,一遍又一遍。越祁阳本来差点成为少宗主,却?因?为他?觉醒了?神凤血脉成功认祖归宗后不得?不屈居于他?之下。越祁阳是该恨他?的,他?认识到这一点,反而对越祁阳的日常挑衅释怀了?。他?的父亲,凌天宗宗主,因?为忌惮于他?的血脉和声望,处处打压他?。可曾经,在他?刚回?到凌天宗的那些日子里,他?的父亲也会揉着他?的脑袋,温声细语喊着他?的小名。他?的母亲,宗主夫人,众目睽睽之下为了?给越祁阳出气,狠狠打了?他?一巴掌。可当初,也是当着所有凌天宗弟子的面,她奔着跑向?他?,将他?紧紧拥入怀中?,流着让人心碎的泪,说这些年让他?一人流落在外,苦了?他?了?那个怀抱,和他?想象中?的母亲的怀抱,一模一样。那个巴掌,是他?未曾想象过的,来自当初拥抱着他?的手掌。越祁阳他?可以无视,可是另外两位,他?无法做到对他?们心无波澜。他?拥有一颗可以洞察人心的眼睛,却?一直无法将自己剥离于这个丑陋的世界。直到,他?见到了?柳若烟。见到了?那样一双清亮透彻、洞火幽明的眼睛。她见他?的第一面,就在骗他?。假扮成凌天宗弟子,一脸认真道:“宗主说,你的禁令取消了?,他?很为你的成绩而欢喜。”怎么可能呢,他?了?解他?的父亲,比了?解自己还要明晰。他?只是静默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孩,看着她歪着脑袋露出伞下绮丽明艳的脸蛋。他?分明从那双眼睛里面看到了?一丝一闪而过的心疼。人的嘴巴会骗人,但是人的眼睛,永远也无法骗人。他?不知道,这个陌生的少女,为什么会给他?打了?一夜的雨伞。就像他?不知道,为何?她会缠上那种传闻。她的师门对她不好吗?玉泉剑尊将她赶出师门了?吗?听说,她的大师兄还用剑指过她。她明明这样灵动善良,为什么要遭遇这些?抱着一种隐秘的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想法,他?试图为这个一身狼藉的少女撑出一处安全的地界。若是整个修仙界容不下她,那他?作为凌天宗少宗主,便替她挡住来自世间的所有风霜雨雪。替她重新撑起那把白色的油纸伞。他?目色黑沉,静静看着树上的少女。她打完招呼之后,挑出树上最好看的一枝海棠花,折了?下来。利落地跳到地上,她很是满足地低头嗅着花香,莞尔一笑,“正所谓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越清桉,我很喜欢这棵垂丝海棠树。”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如此自来熟,直接呼喊他?的大名,不再喊他?少宗主了?。他?的目光从她明艳的脸蛋上移开?,落到海棠淡黄色的花蕊上。春花娇艳,枝干上的花肆无忌惮绽放着,而顶端的几粒花苞半开?不开?,还带着明透的珠水。像一位半遮面的天女。香气侵染着他?的鼻尖,他?浅浅吸了?一口香气,顿感被父亲打压的憋屈消散。手突然?被少女一把抓了?起来,他?抬眸,望着她。“走啊,摘完了?,让你看看这花的归处。”她兴致冲冲牵着他?的手,将他?拉进了?她的院子。柳若烟神秘兮兮眨了?眨眼,将他?按在长廊中?,“你就站在这里,稍微等一下我。”话音刚落,她迈着碎步快速进入自己的房间。他?听到里面丁零当啷的瓶子磕碰的声音,还有细微摇晃的水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