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开始于一支弩箭。
它穿越汪洋,贯通寰宇,燃烧着紫金的火焰,顺着扭曲多变的交叠丝线寻得道路,直到斑斓璀璨的深粉色彩倏然出现在繁茂和谐的花园土壤之中,将小生物们温馨美好的玩耍景象烧成一片黑灰。
腐者捧起它调皮可爱的孩子们,伤心地触碰着他们焚烧留下的灰烬。
那讨嫌的紫色迷雾,它怎么又要这样损伤它的乖孩子们?如果这么想要那只尖耳朵的生命女神,那就勇敢地直接来找它自身好了——虽然它当然不会交出那个能喝许多药汤的小家伙。
它伸出触肢,探入浩瀚高天的河流,烦闷地想着做出一些回击。饥渴者的气味在何地最浓厚?这儿、那儿,又弄得到处都是。
它抓起了一个飘走的死魂灵,嗅了嗅那个魂灵的味道。
啊,是叛教者带走的火种分裂而出的一缕,属于受诅咒者麾下的第三军团。那火种之源,是一团不安跃动的漂亮火苗儿。
多么乖巧的、具有腐烂天赋的火焰,就这样落到饥渴者无情的胃肠里,哎呦……
它继续搅动着粘稠的沼泽泥汤,在油脂般幻化光芒的以太深处,触摸到一些影像。剑术、音乐、政治……有一个合适的小东西格外地害怕绝望与死亡,而且他还很有些熬药的才能。
它带着一点儿谴责的、宽和的心,悄悄地想着以后一定要好好劝导他,腐烂之后,就是永恒的生命。
有了目标,找到了突破口,它接着寻找它想要的那一味汤药。
最后,它打捞出一种疾病。
这不是它刻意播种的病痛,但它喜欢有情生灵为它起的名字,枯萎病。
那么,它从此就是腐者刻意播种的疾病了。
屈服。孩子。停下你的脚步。
——
福格瑞姆认不出他们。
当然,在他们死于战争、死于疾病,在冰冷的雪原、泥浆与手术台上失去生命之际,紫衣凤凰依然身在彻莫斯,与他的政治同盟推杯换盏,共度欢宴。
他们不曾相见。
幽魂仍然在汇集,从花园的泥沼与树木间浮出。他们的盔甲失色苍白,披着痛苦而模糊的外衣,因为基因疾病而导致的溃烂皮肤,在死后仍然不断地以灰烬的形式,从它们的身上落下。
起先是数十人,然后是数百,乃至超过一千个魂灵,褪色、瘦削、形貌一致,灰白一片,就像是从同一个灵魂中分出的侧影,带来冰冷的阴暗气场。他们的力量压倒了地面上手指一样竖起的黑草,令绝望的光环在纯粹的哀恸中扩散,形成波涛般的无色阴霾。
那些恶心但繁盛的花木藤蔓在他们的痛苦中被打击,甚至主动地放弃了进一步的繁衍,一个接一个地枯萎,安静地融化在腐烂而静默的濒死世界中,深陷了无希望的灰色死寂。
他们会说什么?福格瑞姆想,更多的灰烬从他的左手和面部落下。
他们会责怪我吗?因为我缺位的责任?
悲伤魂灵的荒芜情感影响了他的灵魂,即使意识到这一点,反抗也并不容易。他正在一点一滴地变得虚弱。
不论怎样,福格瑞姆还是举起了他的火焰剑。在这灰暗的花园一角,就连这把剑的颜色也一并失去了。
“对不起。”他郑重地说。死亡是他唯一能赠送给他们的见面礼。
如果他们怨恨他,他也无法改变任何事。这是他生涯中的缺陷与污点,是注定的不完美,更准确地说,是无数命中既定的丑陋伤疤中尤其深刻的一条。
它是已知的、潜伏的瘘管,傲慢之下的恐惧,表皮之下的疤痕。
若他自认为自己完美无缺,他又何必追逐完美?
银河冰冷,不会给残缺的失败留下生存的空隙。
当福格瑞姆的剑指向那些忧郁而令人心碎的鬼魂,这些幽灵终于做出了反应。不是回击,而是退缩。从他们如同裹尸布一样僵硬的面部灰败皮肤中间,一双双空洞的眼睛悲哀地望着他。
依然没有幽灵动手,前面的一些幽灵从凝重停滞的空气中接住一匹素白的长袍,上面缓慢地流淌着蓝绿的暗光,以及如蝴蝶双翅之上纹路一般的浅黄亮纹。另一批幽灵则为福格瑞姆献上一块素色蒙面头巾,静静地飘荡着,就像期望福格瑞姆能为他们也低下头,允许他们为他戴上纱巾、披上长袍。
如果他们想要触摸到他的头顶,福格瑞姆就需要将自己的高度下降到一定的程度。比如下跪。
在他回归军团时,他为活着的军团成员屈膝。但离去的太早的战士,则没有得到他的致歉。
父亲。他们仿佛在说。父亲。
一名真正的战士不应该为此迟疑,但一名失职的父亲会。
接着,一把剑挥出。
不是福格瑞姆失色的火焰剑,也不是幽灵惨白的、灰水晶般的断裂长剑。
那是一把全新的利刃,银光闪烁,璀璨锋利,由一名身穿崭新的侍从官战甲的战士握着,像闪电轰然劈落的白亮光芒,快速而凌厉,猛烈而坚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