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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第 24 章(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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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佳语上学前班后徐平在县里的南城租了个很小的房间把徐佳语转到县直幼儿园里。那个房间只够塞下一张徐平和徐佳语睡的床和一张折叠木床,外面是厨房兼徐佳语写作业的地方。徐平每天要到后面诊所对面的公共厕所刷便盆,家里没有洗衣机,脏衣服要带到单位里用手搓。徐光临见大姐回城后把贺芳撵了过来,贺芳除了看电视什么都不会,徐平就要照顾这一老一小,早晨给她们做完饭带着一大包脏衣服赶第一班车去西城的汽车站,再赶汽车站的第一班车下乡上班。晚上带着之前洗完在单位晾干的干净衣服回来,做晚饭,刷便盆,检查徐佳语的作业。

徐平对徐佳语穿得干净有执念,她小的时候因为只有破旧的脏衣服穿,头发也没有人打理,导致没有老师愿意给她系红领巾。

她明明是全校第一。

所以当她晚上看到徐佳语衣服脏了就会发火。

徐佳语知道母亲很累,但衣服不是她弄脏的,是那些男生把她推倒才脏的。徐佳语说过,徐平听过更生气了:“你就让他们推吗!不会推回去吗!推不动不会躲吗?”

吼完又会抱着徐佳语:“佳语你乖一点,不要让妈妈太累。”

徐佳语就再也不说了,只是她推不动又躲不掉,老师觉得小男孩就是这样的,喜欢找女生玩、爱打闹又没轻没重,说两句就不管了,男孩子嘛,大丈夫理应如此!徐佳语的衣服还是每天都脏,徐平还是每天都累。徐佳语也想在徐平每晚回家的时候还给她一个干干净净体体当当的女儿,但总有些事情由不得她,她觉得自己真没用。

贺芳永远在看电视。这个没有南窗的房间在徐佳语的记忆里永远都是黑的,只有西南角放电视机的地方有个亮起来的方块,贺芳坐在前面像鬼影一样。

徐佳语就躲到厨房。厨房是房间外面那个窄长的通往下楼斜坡的空间,有将近一米半那么宽。南窗下是锅台,徐平在这里给徐佳语做过糖葫芦,当时家里就她们两人,徐平跟徐佳语拿着山楂的细柄往糖锅里蘸。山楂裹满糖浆后拎起来会拉出一道细长的丝,对着窗外看则是金灿灿的,镶着道琉璃边,比琥珀通透,比钻石纯净,像幸福在时光里凝成的结晶。厨房北面就是房门,出去后有一个小小的平台,顺着斜坡下去有个漏雨的棚子,里面放着便盆,这里就是徐家的厕所。徐佳语有要帮徐平刷便盆,但徐平怕小孩掉厕所里,那个公共厕所挖的沟很深,以徐佳语那时候的个子基本爬不上来。而且徐平私心里不喜欢徐佳语干这种脏活,她希望徐佳语干干净净的,希望徐佳语离这些远远的。徐佳语打扫完卫生就坐在厨房发呆,有时坐在平台上看着那块天空发呆。她没有朋友,除了双休日去跳舞学琴,她没有事情做。

刚好赶上徐佳语三姨徐素菊的儿子在上高二,徐素菊知道徐平搬到城里了,非要让他住徐平家,还说她丈夫赌博把李满学费输完了,叫徐平这两年垫钱。徐平就又多照顾一个人,徐佳语也失去了在厨房发呆的权利。

徐素菊的儿子叫李满,他高中一直在造船厂底下的铁皮房黑网吧打游戏,贺芳就天天和李满吵。徐佳语不知道她俩为什么要在她家里吵架,他们自己没有家吗?真讨厌!徐佳语没有地方躲,她只能坐那听着。等到她终于能压动楼下院子里的水井后,她就去打水,一盆一盆地打,徐佳语一身力气最开始都是在这个水井上练出来的。水井打水前还要先往井里舀两瓢水盖过皮盖,徐佳语那时候不知道什么叫“压强”,她从电视上学个名词叫“过路费”,她想着这两瓢水就是过路费了。但水桶很快就满了,水井也很近,出门右转第一个巷子进去就是,这耗不掉太多时间。徐佳语又一遍一遍地打扫卫生,在她那时的认知里做家务是懂事听话的表现,徐佳语想自己应该在徐平面前做个懂事听话的小孩,这样徐平就会喜欢她,如果徐平更喜欢她的话,她或许就可以跟徐平商量让贺芳和李满离开她们家。

这当然是不可能实现的,徐佳语后来也明白了。她还是乖乖做家务,不过目的变了。徐佳语发现贺芳和李满不会做这些事,但这些事又必须有人做,徐佳语如果不做就全部都压到徐平的肩上。徐佳语就是单纯希望徐平别这么累,以及让家里干净一点,毕竟她也见不得脏。

徐佳语总觉得家里又乱又吵,她想贺芳和李满就是她们家里的垃圾。主要矛盾解决不掉她就去处理次要矛盾,主要垃圾丢不出去她就去清理次要垃圾。有次她擦煤气灶周围的油污把煤气灶弄坏了,也得亏徐佳语年纪小狗窝里放不住剩馍,见到徐平后就说自己把锅台擦得干干净净。徐平发现得及时找人修了灶台。

徐平这次没怪她,但徐佳语还是觉得自己没用。

贺芳是逃难来这里的地主小姐,一辈子都没能在徐平家里做出一次适口饭。她中午给徐佳语冲麦片,是超市里散装论斤称的那种。贺芳每次都买一兜,也不管有没有过期变质、有没有冲熟,反正算给徐佳语饭吃了。她把徐平留给她的钱攒着给她的孙子外孙买零食,至于徐佳语,她觉得这小孩应该跟她妈一样,板凳腿都能啃动。

到底是把小孩吃坏了,贺芳终于慌了,找小诊所给开消炎药,把徐佳语折腾到进医院洗胃。此后徐佳语三天两头感冒发烧,徐平每次都问她:“你怎么又生病了?”

徐佳语不知道,她只觉得对不起母亲。

徐佳语上学后的表现似乎表明她并没有遗传到徐平的学习基因。她对作业敷衍了事,对学校没兴趣,虽然不会在学校大门口抱着徐平哭,看上去跟要进火堆半死不活的知了也没差别,平时就整日整日地发呆或观察周边的人。徐佳语从母亲那里继承到了眉形、鼻子和丹凤眼。徐平的眉毛已然褪色,却还能从徐佳语那里看出年轻时的影子。徐佳语眉如远山出云,眉尾长而锋利。不同于徐平被生活拽下的眼褶和被风化模糊的眼睛,徐佳语的眼尾像翘起的尾羽,下眼线似荷叶亭亭,如果笑起来是格外讨人喜欢。徐佳语的眼睛很黑,有光的时候看上去亮得晃人心神,但在背光的地方就像两颗连光也无法逃离的黑洞。她发呆时的眼神让人不安,被那样一双眼睛盯住任谁都会觉得被扯开了遮羞布,成了穿新衣裸奔的皇帝。

房东就最顶个地讨厌这个小孩。

不就是把自己家电表接你徐家电表上了吗?至于天天趴栏杆上往下看吗?怎么不摔死你个小女娃?楼上天天吵天天吵还耽误她美容院做生意了呢!房东决定对徐佳语小惩大诫,这个泥巷子只能过一辆三轮车,她听见楼上吵起来就叫收破烂的把车停对面门口,徐佳语打水回来就没地方绕了只能从她门口走。诶,要的你从门口走,徐佳语平时躲她跟躲瘟神一样,飞沫传染还有距离要求呢。房东眼瞅这徐佳语端着水盆回来了,蹭一脚把人绊倒了。房东觉得自己出了一口恶气,爽快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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