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楼去,厨房有冰。”孟老指挥。周知非依言走出书房,心情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据说孟老从前也落魄过,但周知非没见过,从她认识孟老起,孟老就是风风光光、体体面面,走到哪都有一群年轻人跟着。孟家别墅有个别名叫孟府不夜城,从前总是灯火通亮、笙歌曼舞直到天明,现在入目却只有一片破败。周知非找到了冰,隔着毛巾敷在额头,回书房时,她捡起了那本砸她的“罪魁祸首”,是一本厚厚的《三国演义》。“你这旗袍的颜色,倒像我们这个岁数的人穿的!”孟老从周知非出去后,就一直盯着门口,眼巴巴地见周知非回来了,却没好话。周知非一手敷着额头,一手拿着《三国演义》走到孟老跟前,这回她踢了个凳子过来,坐在孟老边上。她闲闲地翻书,不大在意地说:“那不是正好,我和您一个年纪,您也不好动手打我了。”“小崽子,我就打了你这么一下,你要记到什么时候?我是气头上来了,你不知道躲吗!”“记一辈子。我就不躲。”周知非心想,就您那个速度,我根本躲不开呀。但是她没有抱怨孟老的意思,因此没说。孟老心情不好,她是知道的。周知非翻开《三国演义》,问,“您看到哪回?”“看到赵子龙七进七出长坂坡。”孟老见周知非是要给他读书,把眼睛闭上了,闭着眼睛在摇椅上慢慢摇。“您都看了多少遍了,不能换一个吗?”周知非两年前常往这儿跑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给孟老读书了。孟老喜欢读书,尤爱古典小说、戏曲。那时候孟老事多,周知非读一页,秘书都要进来好几回,有时候是公事,有时候是私事。现在,连厨娘他们都被撵走了,秘书可想而知,不是和姚志成狼狈为奸,就是被孟老自己赶跑了。孟老的性情中,很有偏激决绝的一面。“那就换桃园三结义。”孟老闭着眼睛说。“得了,桃园三结义我读的次数更多,还是长坂坡吧。”周知非读了起来,她声音安静,既不过分尖细也不多么粗糙,温柔如水,静水流深。读到张飞当阳桥上吓退曹操,孟老一拍大腿:“好!”周知非合上书,不读了,他知道孟老就爱听到这儿。孟老笑道:“好久都没听你读书了?上次还是两年前吧。你嫌我这地方吵闹,不爱来,我都知道。”“您别乱说,我什么时候嫌弃您了?”“你不嫌弃我,你嫌弃我这地方天天开舞会,是不是?”周知非这两年来得少了,一方面是工作多了起来,另一方面,她确实不喜欢一屋子男男女女的。“我以后常来,只怕您还嫌我烦呢。”周知非笑道。孟老睁开眼睛,看了周知非一会儿,目光精明矍铄,在精明这点上,姚志成虽然是他继子,但是和亲子无异。“别来了,以前我这儿人多,无所谓。现在剩个孤寡老头子,你老往这跑,不好。”好像有一把大手捏住了周知非的心,她看孟老眼角的皱纹又多了两条,不是老了,而是瘦了。正如孟老所说,他是个孤寡老头子,无儿无女,所以格外爱热闹,爱年轻人,也愿意帮助年轻人。没成想,被姚志成这条毒蛇咬了一口。周知非没说话,但是她心里暗暗做了决定,孟老若是东山再起了,她大可以不管,可孟老若是真这么一直颓废下去,她是要孝敬孟老的。这话她不会对孟老说,说出来,就变味儿了,像是表忠心似的,周知非不屑。“没钱了吧?”孟老问。周知非的心又被刺了一下:“我就是来看看您。”“去吧,我房间你知道,墙上那副大油画后面,有个保险柜。”孟老说了密码,“记住了吗?去吧,那里有一颗钻石,你取出来。”周知非本以为孟老要给她东西,但是听说是钻石,她倒不觉得孟老是要给她了——这东西含义不同。周知非只当是帮孟老一个忙,按照孟老所说,到孟老的卧室,取下那副巨大的,足有大半个人高的,画着杜丽娘倩影的油画,果然看到了一个保险柜。想来是极为秘密的保险柜,在这家遭受“扫荡”的时候幸存了下来。周知非按了孟老给的密码,打开了柜门,保险柜里面并没有电视剧中常演的金条,这里面只有两样东西。一个是一颗硕大的、足有半个手掌大小的蓝色钻石;一个是一本红彤彤的小证件。周知非以为那小证件是钻石的鉴定书之类的,也拿了出来,一看上面字迹,常年在舞台上,已经熟悉各种意外的她,惊得手一抖:那是一本结婚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