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马克斯韦尔陵墓的故事,即使在两百年后的今天依然为人广为流传。那是个非常不堪入耳的故事,就算在夜城这种地方也一样。马克斯韦尔家族在黑暗的密室里崇拜人体内脏‐‐不管是活人的还是死人的‐‐并且利用这些内脏施行难以言宣的恶心仪式。后来人们终于发现马克斯韦尔家族的恶行,立刻将他们一家人全都抓了起来,吊到最近的街灯上,然后一把火活活烧死。他们的尸体全部被塞进同一个棺材里,施放了各式各样的封印仪式,最后才终于下葬。而在下葬后的几个礼拜间,排队在他们坟前撒尿的人始终络绎不绝。
也就是因为那次可怕的事件,当权者才决定不能放任殡葬业者乱搞,于是收回自由经营权,将夜城所有殡葬业务通通交给大殡仪馆负责,以方便监控管理。马克斯韦尔陵墓从此邪气不散,一直荒废到恸哭者入住为止;或许恸哭者入住此处,也是因为这里让他有种家的感觉吧。
四周突然变得一片死寂,过了好几秒,我才明白是因为疯子的背景音乐突然停止的关系。他站在大门前仔细地观察门板,不过始终没有伸手去碰、接着他皱了皱眉头,似乎在聆听什么只有他才听得到的声音。「为何亡灵不肯安息?」他问,不过在任何人来得及回答之前就走开了。
我看着罪人道:「是我脑袋坏了,还是他的话真的越来越有道理了?」
「应该是你脑袋坏了。」罪人说。「那么,我们该怎么做?大声敲门,报上名号吗?」
「喔,我认为他已经知道我们来了。」我说。「恸哭者是具有支配神力的生命,像他们这种怪物不可能感觉不到我们的出现。」
我向前跨出一步,然后轻轻地在门上一推。木门缓缓向内打开,发出极大的声响。恸哭者就和大部分的古老生命一样,喜欢传统的戏剧效果。木门之后的空间里有一点十分微弱的红光,以及一股非常紧张的沉默气息,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感觉就像是打开了一扇通往地狱的大门。我们在门外等了一会儿,不过没有人跑出来欢迎我们。
「没想到这道门居然没锁。」罪人说。「我是说,这里再怎么说也是夜城,任何没被钉死在地上的财物都和没有主人一样。」
「任何蠢到胆敢入侵恸哭者巢穴的人都已经活得不耐烦了。」我说。「除非得到恸哭者的允许,不然从来没有人进去之后还能再走出来的。」
「不好意思,」美丽毒药说。「我们是要进去,还在要站在门口讨论策略,直到恸哭者无聊到主动出来找我们为止?」
我看着罪人道:「你女朋友很性急唷。」
「你才知道。」罪人说。
我大步走入,罪人和美丽毒药在我身旁掩护,疯子则在后方殿后。木门在我们进入之后自动关上,不过我们都不感到意外,古老的生命都喜欢戏剧效果。
葬仪社内部的空间比外表看起来要大多了。本来隔成许多间的办公室,如今被打通成一整间巨大的大厅,里面回荡着阵阵的回音以及血红的迷雾。我们看不见大厅另一端的景象,从超高的圆形天花板来判断,大厅另一端只怕离这里还有段距离。我们进入了一个很大很大的空间,每一步踏在地板上的回音都要好一阵子才会传回来。有人说空间会因应邪恶的存在无限扩张,而恸哭者的巢穴多半就是属于这类地方。这地方实在太糟糕了,简直是全世界最可怕的场所之一。我们都感觉得出来,打从血液、骨头以及灵魂里感觉到。
「我喜欢这里。」美丽毒药说。「感觉好像回家了一样。」
空气十分寒冷,但是又很闷。尽管没有任何空气对流,血红的迷雾依然不断地翻滚流转,仿佛拥有自我的意识一样。脚下的石板上染满了来自坟场的泥土,其中一面墙上的彩色玻璃窗外洒入一道道光影,在地上投射出许多圣人及殉道者的不同死法,于血色迷雾的渲染下看来格外诡异。迷雾中的血色来自大厅另一端的黯红光源。这道红光缓缓地脉动着,让我们有种感觉,仿佛走在濒死神祗所流下的血河之中。迷雾中隐隐传来鲜血、腐肉,以及死亡的气息。
「我们终于来到地狱了吗?」疯子问。
「这里不是地狱。」美丽毒药说。「不过从这里可以看见地狱。」
我们继续向前走,大厅好似没有尽头,我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在葬仪社里面走了多远。所有人都开始发抖,连疯子也不例外,因为我们体内的暖意已经被周遭的低温一丝一丝地抽出体外。
我们紧紧贴着彼此走路。死去的人们自血雾中走出迎接新来的访客,男的、女的,甚至有些还是小孩,总数超过数百具,每一具都是外表恐怖的尸体。他们身上都带有死亡的伤口,不论是刀伤还是勒痕,每一道都是了结自己生命的印记。他们冷漠地对我们展示丑陋的伤口、干涸的血迹以及断裂的脖子。他们的皮肤完全没有血色,即使是伤口中也只有苍白的腐肉,脸上木无表情,只有透过漆黑的双眼中才能看出他们所承受的无尽苦难。
一支死亡军团,拖着毫无知觉的步伐向前走来,身上的衣物有如稻草人一般残破。他们全都伸出一条手臂朝我们招手,在我们面前让出一条通道。我带着大家走进死人堆里,前面的死人不停让出通路,后面的死人则在我们走过之后立刻封住退路。除了他们要我们前往的目的地之外,我们哪都不能去。有些死人伸手对我拍来,就跟老鼠后巷里的街友一样。他们用毫无生气的眼光看着我,翕动着苍白的嘴唇,发出空洞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