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最后一抹亮光欺灭,清晖园彻底陷入黑暗,远处的翘檐朝苍穹伸出一丝狰狞的触角,雀鸟暗兽均藏匿于漆黑的林间,蓄势待发,夜静的可怕,仿若暴风雨来临的前兆。
就在这个不起眼的暗夜,一辆粪车停在一座宅子后角门,两个黑衣人驾着一带着镣铐的老汉从粪车下来,那老汉双腿打瘸,仿佛失去了独立行走的能力,由着黑衣人将他往前拖行,他面上覆满泥污,蓬头垢面,颧骨高高耸着,只剩一层薄薄的老皮覆在其上,模样看起来狰狞可怖,也凄惨可人,他眼皮无力耷拉着似乎无力看一眼四周。
片刻,黑衣人架着他从后廊进入院子,沿着弯曲的石径来到一片假山底下,随后二人弯腰将人拖进枯草弥漫的假山里,绕了一段路,里头别有洞天,沿着一处湿漉漉的台阶往下,一条漆黑甬道通向地狱深处,老汉的腿就这么被拖着一下又一下磕在僵硬冰冷的石阶上,没有人在意他是否承受得住,他身上穿得单薄,只一件脏兮兮的粗布衫裹着嶙峋身骨,早已冻得没有半点痛觉。
很快老汉被带到一个干净的地窖,明亮的光芒扑面而来,想是许久不曾见光亮,老汉极其不适应,下意识抬着颤抖枯瘦的双臂躲避开,可惜那两名黑衣人毫不留情将他孱弱的身子往地上一扔,想象中的剧痛没有袭来,他被扔在一片柔软的棉褥里,老汉就这么蜷缩着身,瑟缩在棉褥里,没有睁眼的意思。
手腕已被重重的铁链勒出血印,他艰难地将之搁在胸口,就这么阖着眼打算睡过去。
地窖内安静极了,唯有烛火燃烧发出的呲呲声,这时一道异于黑衣人的嗓音从他身后传来,
“张毅,三十年了,我还以为你当年死在郊外,不成想你是狡诈脱身能从我手底下逃出生天,你张毅是第一人。”
那人悠闲地坐在圈椅里,身上裹着件黑裘,整个人陷在裘衣里,甚至连面目也分辨不清。
章老爷子听到这道嗓音,佝偻的脊背微微缩了缩,随后就没有反应了。
那人见他没有开口的意思,自顾自继续道,“你这一路狡兔三窟,易容换名,骗的了别人骗不了我,在他们面前你不肯开口,入了这京城,你总得开口吧?”
“当然,你不开口也无妨,总有人在寻你不是?非得要那姑娘碰的头破血流撞到你跟前来,你才满意?她是你一手带大的,你应该不希望她死吧”
“把你当年得到了的东西交出来,我放你们爷孙俩一条生路,你知道我这个人一言九鼎,从不失信,这天底下死在我手里的人成千上万,他们都不是我的对手。”
听了这话,蜷缩在被褥上的老爷子终于动了一下,他极其艰难地喘着气,断断续续开口,
“老汉是一樵夫姓乔,不是你们寻的什么张毅您若不信,就干脆给我一个痛快又或者将你们说的什么姑娘丫头绑到我跟前来看我皱不皱个眉”
来人早闻他是快硬骨头,刑讯无用,威胁无果,是奈
何不了他分毫,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不过他面上依旧纹丝不动,只淡笑一声,“行,那就耗着。”
话落他已起身,缓步往外走,来到地窖外头,一侍卫迎上来恭敬问道,
“主儿,咱们打算怎么办?这个张毅非一般人,属下什么手段都用了,他死不开口。”
那人摇头打断他的话,“开不开口已无关紧要,重要的是眼下他是个饵,设局吧,拿他围猎裴沐珩!”
“明白!”
寒风从假山口灌进来,那人紧了紧裘衣往外走,待绕出假山,东边天际已露出一丝鱼肚白,到了上朝的时辰,此时的正阳门外熙熙攘攘,官员们纷纷打着哈欠陆陆续续跨过白玉桥。
工部侍郎苏子言正是人群中的一员,他穿着一身三品绯袍游刃有余地与各路官员寒暄,因着他是皇后侄子,又是十二王感情最要好的表兄弟,很多人把他视为下一任内阁接班人,见到他无不奉承讨好。
苏子言应付一番,又从容地迈去文昭殿,进去时,三品以上朝官均到齐,为首的正是内阁首辅荀允和,他立在台阶下,与众人道,
“陛下偶感风寒,今日就不过来了,刘公公在场,诸位有什么事便与内阁和刘公公商议。”
皇帝不上朝并不是一日两日,每每都是交予几位王爷,内阁大臣与司礼监掌印共议,官员们见怪不怪,皇帝不在,大殿气氛松缓许多,各部官员纷纷拿出往日不敢上奏的烦难之事,请内阁与司礼监拿主意,一时文昭殿热火朝天。
苏子言与工部其他两位堂官,立即将工部今年的开支给内阁勾签,顺带又将明年的预算给递上去,工部向来是各部开支最大的衙门,全境的水渠河道,宫里的殿宇营造等等均归工部管,哪一项不是大头,折子递上去,内阁与司礼监就吵开了,苏子言苦笑着应酬一番,好不容易熬到廷议结束,总算是能回工部歇一会儿。
苏子言在工部是有值房的,见他回来,早有一小内使掀开布帘,迎他进去,“大人请进。”
一听这嗓音不对,苏子言立即抬眸看着他,这是一张熟悉的面孔,露出讶色,“殿下来了?”
那小内使并非旁人,而是素来伺候裴循的跟班。
小内使笑眯眯道,“殿下早来了,等您许久了。”
苏子言赶忙跨门而入,便见案后坐着一人,那人一身绛红王袍,面如朗月,意态慵懒,不是十二王裴循又是谁?
“殿下怎么来了?有什么事吩咐我去府上一声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