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小子,谁让你直接往衣服上写了,”他轻轻敲了我脑瓜一下,“你知道女孩子们在闺中绣花的绣样儿是怎么来的么?那都是照着画儿描好样子,再依样子绣在布上的。只是这些绣品也只能用给女子或是给小男娃儿做肚兜,男人们当然不可能用绣花帕子、穿绣花衣服、绣花鞋。然而‘字’就不一样了,懂得书法的多半都是男人,若将书法按绣花的法子绣在袍子上,既素淡又风雅,更是男女皆宜,比之平常绣品的销路广了数倍。而你只需将你的字写在纸上提供给绣坊,从利润中提取分成,既简单又方便。怎样呢?”
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这样的创意竟是与现代人不谋而合了,放在现代世界当然不算什么,可贵的是这在古代世界却是头一个想出来的——创意,贵就贵在“第一个”,想别人没想到的,想别人想不到的。
忽然发现也许我一直都是欣赏楚凤箫的,只不过直到今天才察觉罢了。他让我见识到了他的另一种聪明,那是一种可以玩转俗世的机敏通透,上可入云,下可伏泥,这样的能耐才是通天地、掌全局的霸气,一味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所谓高人,能征服的也只不过是那一小部分的高等人群罢了。收回神思,我挑起半边唇角冲他笑:“没有比这更好的主意了,我该请你吃饭才是。”
他盯着我的唇角,口中笑道:“吃饭就不必了,你若请我喝酒的话我倒是可以领你这情。”
“你若再醉了我可扛不动你。”我摸着下巴上下打量他这副体格。
“醉了怕什么,何处醉便在何处睡,天庐地铺,处处都是咱的炕头。”他笑。
……咦?今天的楚凤箫还真是不同于以往呢,倍儿洒脱。
“那好,”我一拍手,“七日之后待我又可以出来时就去找个绣纺谈!”
“择日不如撞日,还等什么七日后?!就现在吧!”楚凤箫道。
“可是我已经出府有一个时辰了……”我道。
“无妨,有我呢。”楚凤箫坏笑。
“你?”我用深表怀疑的眼光上下打量他,他便将一张笑脸凑到我的眼前来,鼻尖几乎要贴上了我的鼻尖,我伸手糊在他的脸上将他推开,转开目光,望向街道两旁林立的店铺,果断地道:“好,既然有你顶着,那我就不客气了。现在就去找个绣坊谈谈罢!”
正要迈步,却被他一把拉住,笑道:“傻小子,就这么生瓜蛋子似的去了,谈成的机会只有一半而已。要谈,就得做好一切准备再谈。你跟我来。”说着便示意我跟上,他则在前带路,寻了家卖字画的小店,进得店去向那掌柜的借了笔墨和一间房,然后拉我进去,将他身上那件月白外衫脱了铺在桌上,一指,道:“写罢,这件就是样子,穿了去让绣坊的人亲眼看上一看,不必谈就先成了一半了。”
是的,用事实说话,就是这个意思了。
我挽起袖口拿过墨条来正要开始磨墨,他却从我手中接过去,歪头睨着我轻声笑道:“我来磨,今儿也让我伺候天儿爷一把。你且想想写什么内容好。”
这张脸近在咫尺,带着些许亲昵和些许暧昧,竟使得我的脸没来由地热了一下,偏开目光摒思细想,伸手在这衣服上虚空划了一阵,找好了大致的位置,一时胸有成竹,楚凤箫恰到好处地及时将沾好墨汁的笔递到我的手里,并且帮着将衣服摁住抻展,我接过笔来一蹴而就,一首苏轼的《水调歌头》跃然衣上,幸好这衣服布料不洇墨,效果就如同写在上好的宣纸上一般。
很快墨迹便晾得干了,楚凤箫将衣服穿好,但见月白的衫子配着黑字写就的《水调歌头》,别有一番清冷脱俗的味道,再加上他本就生得丰神如玉,原地转了个身,袍角轻扬,发丝微拂,星眸,羽睫,挑唇轻笑,气度绝伦。
莫名地,突然地,心头轻轻一跳,一直透明冰凉的灵魂仿佛被一道金亮的阳光包围住,变得既轻且暖,柔软熨帖,令我一时失神。
“迷上我了么?”楚凤箫的轻笑声将我飘散的思绪拉了回来,一张俊脸正凑在我的眼前亮晶晶地盯着我看。
“被我这个男人迷上,你不害怕?”我再次伸手盖在他的脸上,将他推到一边去。
“你若实在爱我爱得要死,我也只好勉为其难地接受你啰,大家都是朋友,我又岂忍看你为情所伤痛不欲生?”楚凤箫坏笑着道。
“您老还是别委屈自个儿了,就让我自生自灭为情献身罢。”我转身往门外走,他便在身后哈哈笑着跟了我出得店来。
在楚凤箫的建议下,我们来到了清城最大的绣坊“和锦堂”同那老板洽谈生意。诚如他所言,那老板只看到他穿着这件袍子当场便答应了同我合作。具体的合作条款却是我自己同老板协商的,楚凤箫只悠哉游哉地坐在一旁翘着二郎腿喝茶,偶尔在听到我提出的一些比较周全的自我保护性条款譬如在合同生效期间只允许和锦堂同我一个人合作这类条目时露出几分赞同和欣赏之色。
因绣字衣服的亮点就在这字的上面,所以这一次我狠狠地要了纯利润的三成做为我的分成,经过一番辛苦杀价,总算同和锦堂的老板达成了最终协议,楚凤箫以衙门师爷的名义做了见证人,双方按过手印,各持一份合同,合作期为一年,即日正式开始生效。
由于我下一次出门只能在一周后,所以协议达成后我便留在和锦堂先写了十几副字样儿,待从和锦堂出来时已经比规定时间多耽误了一个时辰多了。楚凤箫便冲我坏笑着道:“你猜,这一次你又未守时回去,楚老大那家伙会不会一怒之下取消你这特权?”
我边快步往楚府的方向走边淡淡地应道:“他至多是唠骚几句开开玩笑,不会取消我这权利的。”
“哦?你怎知他不会?”楚凤箫在身边不紧不慢地跟着,笑问。
“第一,他不是那种小气人,”我瞟了他一眼,见他满脸感兴趣的样子偏着头等我的回答,“第二……他若不给我些希望,后面还怎么玩儿得开心呢?”
楚凤箫眨了眨眼睛,目光闪烁地道:“玩儿?谁玩儿?玩儿什么?”
“他玩儿,玩儿我,玩儿得很开心呢。”我鼻子里哼了一声,“他大约从未见过想挣钱替自己赎身的下人,所以觉得很新鲜有趣,便想看看我究竟能做到什么程度,如果把我的希望全都压灭,他怕我会就此放弃,这样的话他还怎么看新鲜呢?”
楚凤箫不由哈哈大笑,引得路上行人纷纷侧目,更有一些大姑娘小媳妇儿的见他穿着这件写了字的新奇袍子显得那般卓而不群,竟还热烈大胆地抛了媚眼儿过来,他却理也不理,只视旁人如无物,唯盯着我笑道:“知楚龙吟者,钟情也。然而你却也只说对了一半,他的确是觉得像小天儿你这般不肯认命、不安于低贱、不固守成规的家伙很少见很新鲜,也的确是想看看以你这小石头似的顽强和聪慧最终能否开创先例,做我朝第一个成功自赎的奴仆。——不过,以他那混蛋性子可并不介意把你的希望全部压灭,因为他相信……哪怕这世上没了太阳,你也会在黑暗中活到最后一刻。”
他的最后一句话不知为何竟让我眼眶倏地发热,险些落下泪来。只好拼命加快步子,口中则愈发冷淡地道:“你又不是他,你怎知他心里想的是什么。”
楚凤箫哈哈笑着,大步地跟上我道:“你走那么快做什么?不过才两个时辰没在他身边便想成这个样子了么?”
“胡说什么!”我挥拳打在他的胸膛上,他边一手揉着痛处边笑着用另一手薅住我的脖领儿,道:“怎么也是迟了一个时辰,不如就再迟几个时辰好了——莫忘了你说要请我喝酒的,我可不想等到七天以后去。”
立住脚,想了想现在正在府衙中的楚龙吟的那张脸,莫名地竟有些害怕在此刻见到他,因而便将头一点:“反正有你顶着,那家伙若怪罪下来我就把你推前头去。”